“门下——”
包玉抢先抖出圣旨宣诏,嘉奖曾无畏、何颜等“直言敢谏,士之本色”,着尚食赐食,金吾卫好生护送回家。
曾无畏领着三人领旨谢恩,圣上给台阶,当然就坡下驴。
但妖妃的小妖女敢来挑衅,倔驴尥蹶子简直情理之中。
“九公主此来,是看我等笑话吗?”曾无畏梗着脖子不怕死地质询。
君君臣臣在心,成贵妃狐媚惑主,被他视为洪水猛兽。
曾无畏全然不曾想过,他们此刻低眸回避,视线抵达处的一截昏黄裙摆,所谓九公主不过是他们知慕少艾的年岁,一个要眇宜修的女孩子罢了。
“色衰爱弛之理,想来公主也不会懂得,贵妃失宠之日,便是他人对公主落井下石之时……公主做事何不留一线?”
“曹阳郡主,先太子之女也。先太子蒙冤,留下孤儿寡母,姑侄血脉,公主不念也罢,怎能陷其于不义之地?郡主与柳驸马风马牛不相及,毒害之说……”
见纪绿沉驾到后没有言语,曾无畏忍不住一腔悲愤说教。
“实是无稽之谈。”
内侍监包玉皱眉,摇着拂尘摆了好几次手,他皆视若无睹,硬着头皮把话说下去。
酣畅淋漓,一泻千里,堵着别人的口,让他们没机会见缝插针。
“说完了?”周遭静了好几息,顾盼敛手,语气毫无感情。
“御史少说几句吧!”包玉眉头还皱着,怀着抱着拂尘,马毛细丝随风而舞,纷纷洋洋。
“殿下若无训诫,就放曾御史、何拾遗他们去罢?”包玉转首劝和,“跪大半天挺遭罪!”
曾无畏几个相帮着刚站起来,膝盖着实酸痛,站不稳当。公主驾前不说失仪,他们堂堂七尺男子的风度,不允许作出揉一揉这种彰显弱势又别扭的举止。
包玉一句话,纪绿沉还没怎样,曾无畏先就火了。
他向着承天门“扑通”就跪下了。
“天地君亲师,本官敬之法之!公主不过帝女,天下万民脂膏所养,若不能保国安民,有何脸面凌驾本官之上,说什么‘训诫’‘放去’?”
包玉面色大变,适才在长阁殿,他还给纪绿沉暗示,曾无畏是他的人。
曾无畏不给面子地大放厥词,纪绿沉不得狠狠给他记上一笔?
他甩着拂尘指挥带来的一队金吾卫,疾言厉色:“曾御史得了风寒病糊涂了,还不快把御史拉起来紧赶着送回去!”
铁衣寒光闪烁,两个气势刚健的卫士便闪身上前,一人一边擒住曾无畏胳臂。
迎春站在纪绿沉左手边,其中一个金吾卫从旁经过扭头回望了一眼,迎春在他朝前走去后猛地记起来。
是昨夜守安福门的解随。
朝臣上折子弹劾纪绿沉夜叩宫门,放她进去的宫门卫必然也吃挂落。
耳边蓦然一声轻呼,扰乱她烦杂的思绪。
“二姐姐,我来助你!”
似乎白刃被击飞,“当啷”撞到承天门东边设立的肺石,反弹落地。
“阿迎!怎么了?”纪绿沉素来的温和面孔裂隙,露出眉目的焦急。
迎春愣怔,漫无边际竟在想楼近星那折戏里定国公的唱词:
“国太准了臣的本,君是君来臣是臣;国太不准臣的本,顺天府里对刀枪……”
可真是,承天门前对刀枪。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对上武艺娴熟的金吾卫,可谓碾压性质的挨打。
迎春阖眸躺在顾盼怀里,似睡非睡,眉尖若蹙。柳色彩晕锦长裙绚丽,堆在浮土飞扬的地面。
顾盼粗通医术,摸了下迎春的脉,摇头示意纪绿沉可以先处理那边金吾卫和御史的冲突。
而迎春的心魂也去了别方天地。
“宝玉?”
长夜遮蔽,迎春原地转圈焦急呼唤。她刚刚明明听到一个声音,还叫她“二姐姐”。
不是宝玉是谁?
“哎哟!”
直不愣登往前摸索,迎春额头撞到了树枝上,发髻也被枝枝叶叶勾到,一时顾不到额头的疼,只曲着身子拆头发。
“呃……咯……”
枝杈间传来一连串饱嗝儿声,浓郁的果香弥漫,迎春紧张,手指和头发打架,头发和树枝难分难舍。
黑暗中,一个硬物打在迎春头顶,迎春一手把“嘶嘶”声掐灭在唇齿,另一手揉着被硬物击中的部位,隔着发丝,疼痛感火辣辣地,直从天灵盖往出窜。
“真是个呆丫头!”
戴金冠穿红袍的轻巧男子提着一盏暖黄的明角灯,脚步轻点,顺着粗壮的树枝挪过来。
金冠上红色绒球喜气盈盈,散乐部伶人也用这样款儿的发冠。搁红楼里,这般打扮的年轻公子自是宝玉无疑。
那公子吹了口气,迎春打结的头发自动散开了。
就像在做梦,不对……她就是在做梦。
大抵误入了别人的梦,话本戏曲里常写的那种,公子小姐后花园。
“哎!别走别走!”红袍公子抱着硕大的桃子,啃一口丢掉,又换下一个,纯然赤子心肠。
“别走!丫头别走……俺……我请你吃桃。”
玉兄的姐姐他可不能怠慢了。
“此乃天仙宝境,迎春一介凡俗,断不敢攀附。”迎春背影一顿,手指捏紧。
这清秀男子虽看来天然无害,可像常度那样做作出怯弱姿态惯会迷惑人的,也不是没有。
她这会儿脑子清醒得很。
“说你呆,你还真是个木头……”红袍男子踏着祥云从枝头落下,“嗖”地闪到迎春身前抓耳挠腮,活灵活现一只小猴子。
“下头他们正吵得厉害,姑娘你何必这时候回去趟这趟浑水?没得惹一身腥……”
“咱们坐下来歇歇脚,看着他们斗。”
“要俺……要我说,你家主子在凡间还是太弱了些,既然大闹过太虚幻境,就是踏碎它太极殿又如何?”
男子手指一拂,他们面前的夜幕星空仿若一块明镜,倒映出承天门前的争执。
包玉笑眯眯喜庆,揣着袖子,拂尘别在怀里站干岸儿。
“说什么‘救命之恩’!这金吾卫可是公主殿下您带来的人,自导自演擅杀大臣,凶手关键时候扔了凶器咬了藏在齿间的毒药自尽……以为就能把自己洗清了吗?黑心肝永远洗不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