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绿沉慢条斯理,侍奉在侧的迎春云里雾里,脑子有几个时辰没用,转不过来了。
和迎春一样懵懂不知就里的,还有包玉派来的小汪年,两股战战,就差五体投地给纪绿沉砰砰砰磕头求饶。
谁说九公主的差事好办来着?好说话看赏多,人美心善,来一趟都是享受。
包大监急着从九公主这里要个回话呢,大监把御史弹劾给九公主料理妥了,那九公主岂不又欠下大监一个好大的人情?
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啊啊啊……
那大监?
汪年一不小心就想岔劈了。
包玉在宫里开设内书堂,内官们响应念书的不多,买的传奇话本汪年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倒都爱看,求知若渴认了不少字。
“奴才愚蠢,求九殿下明示。”
纪绿沉扣着汪年,汪年等不及,包玉也等不及,一甩拂尘笑眯眯进殿。
“九殿下咱明人不说暗话,殿下要多少还请给个数……老奴好给殿下张罗。”包玉捻着保养得宜的手指从迎春身边挤过去。
挤得迎春一个踉跄。
有仇!
她绝对和包玉有仇,要么就是原身和包玉有仇。
迎春揉着磕到高几尖角的腰。
“昨夜里大监出宫接本宫和贾娘子进宫侍疾的诏书副本,本宫从裴相那里借来了……”
包玉本还为进门就落了下乘的说辞暗暗懊恼,听到纪绿沉与他讲究开宫门流程,顿时笑容僵在白面包子般的脸上。
大衍自神宗后,为制衡藩镇,也提拔了宦官监军掌军。
有了前辈的丰功伟绩,内侍省的头头不管有没有军权,都横得要死。
包玉出宫门搞把迎春骗出公主府的那一出,本就不干好事,怎么还会走正经的开宫门流程。
事后,他在太和帝面前全纪绿沉的面子,对外一致的说辞便是九公主入宫给成贵妃侍疾。
瞧他这一天无事忙,竟把要紧的忘了,没到裴相那里走一遭。
这位裴渡裴相,不比之前的章屈戌和他合作惯了。
裴渡贤良方正,以能直言极谏着称,又是御史中丞出身,两年前作为削藩派大臣被刺杀,命够硬,活下来便镀了金。
内官去政事堂,不说碰一鼻子灰,鼻子碰歪的都有。
现在好了,纪绿沉的意思很明确。
外头监察御史曾无畏拿夜叩宫门卡着纪绿沉,纪绿沉把她和自己绑到了一处。
好就一起好,不好就一起到水里去!
对朝臣而言,纪绿沉是女子,对天子权威的伤害性怎么说也比不过历来为患的宦官。
包玉低头良久,抬起头端的是一派笑如弥勒的慈和。
“殿下请!”
包玉伸着拂尘,呵腰低到尘埃里:“殿下与臣一道,下面的小杂碎们也该认认主儿!”
纪绿沉还在大理石案上磨蹭,十年来,宫侍间私下的传言改了,九公主不玩戒尺改玩刀子了:要在九公主玩刀子时不耐烦,九公主铁定让你血溅当场……
别个不知道昨夜里东宫凝碧殿真相几何,就连皇孙纪暄之母章良娣也自以为是纪暄自个把自个划伤以死相挟。
包玉可没丧失警惕,毕竟纪绿沉是真的划过他一刀。
这女娃娃看着小,虽不大骗人,但就是深不可测,心若磐石,不可貌相。
“章窈呢?”顾盼给纪绿沉披上月白宝相花团纹披袍,纪绿沉转头挑眉问道,纪暄放在她身边的眼睛有一天没露面了。
“章四娘子在长生殿侍疾。”顾盼给她梳理好经了一天微乱的鬓角。
“侍谁的疾?”
“九殿下贵人多忘,殿下忙于万寿节献礼,章四娘子闻弦歌知雅意,自是代殿下于贵妃娘子膝下行孝。”包玉凑着柔声道。
话当然是这么说来好听,章窈照顾谁的起居坐卧,纪绿沉心里有底。
包玉恭谨,纪绿沉裙裾过处,长阁殿侍女齐齐折身,粉白间裙窣地。
“圣上呢?”
小内官掌灯导引,迎春、顾盼一左一右落下纪绿沉半步,包玉在顾盼前边呵呵笑着引路。
“圣上晚膳后服了药,累了一天,歇下了。”
“知道殿下能把柳都尉那幅画修补好,圣上才略吃了半碗饭……殿下给圣上最大的寿礼,就是这一份安心。”
包玉絮絮诉着,揭开鸾轿轿帘,请纪绿沉入内坐定,扬声起驾。
在纪绿沉刮纸消遣之时,包玉已命手下内官拿太和帝的旨意去政事堂找值夜的宰相审核。
政事堂的老一辈也有心疼跪承天门的小年轻的,审得很快,鸾轿走到月华门已经收到门下省颁发的诏书。
沿着清明渠出晖政门、通明门,再走永安门,就是宫城和皇城之间的第一横街。
监察御史曾无畏领着三个同僚,跪在横街最中心的承天门——太极宫宫城正门。
曾无畏心里苦哇!
此横街南北宽三百步,广场旷远,夜风阵阵袭来,吹得青色官袍宽袖东摇西摆。
他后悔,当事人心里非常后悔。
后悔拉着同僚跪谏之先错估形势,没先随便搞点吃的垫肚子。
从巳末跪到酉正,六个多时辰,就是他们的膝盖扛得住,肚子咕噜咕噜唱着空城计,着实煞风景。
铮铮诤臣,何以落魄至此?
他们不怨恨君王无道,只憎恶成贵妃妖媚祸国,生出来的女儿一脉相承。
“听……听说成贵妃是名儒崔玄成婢女出身?”
“崔先生一世英名却为此女晚节不保!”
四人中,年纪顶小的何颜出身世家,恩荫补了左拾遗,刚进入仕途不久,懵懵懂懂被曾无畏忽悠来凑数。
在其位谋其事,他倒豁朗,风吹天寒,也不管揣着袖子有多损伤芝兰玉树的风华气度,说几句浮浪子弟那里听来的闲言,打发漫漫长夜。
“崔君天下长者,名冠大衍,为世儒宗 ,岂……”曾无畏哆嗦着,“阿嚏”一声,鼻孔发痒还酝酿着下一个喷嚏。
“岂能为妖妃所辱!”
“阿嚏!”
念及曾无畏四人挨到此时饥肠辘辘心神恍惚,纪绿沉令随行之人皆放轻脚步,因此听到这一段诿过成贵妃的谰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