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依收拾好的书本,点头道:“这样也好。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井口关,是最好的结果。对了,你刚才又提到黄卫,我记得你前些天提过一嘴,他好像……还没成家吧?”
严星楚“嗯”了一声,随口道:“是啊,这小子,心思全放在打仗和练兵上了。前几年一直在北境草原,那边苦寒,别说成亲了,听李章说,他连跟女子接触的机会都几乎没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洛青依看了一眼院门外,确认没有旁人,忽然压低声音道:“我是在想,黄卫今年也快三十了吧?年纪轻轻,已经是副将了,前段时间北征草原立下大功,这次又救了谢坦,可谓智勇双全。等井口关这场大战结束,论功行赏,他恐怕又要晋升。这身份越来越高,功勋越来越显赫,眼光自然也就高了,再想找到合适的女子成家,怕是更难了。”
严星楚有些诧异地看向洛青依,不明白夫人今天为何突然关心起下属的婚事来了:“青依,你这话里有话啊?怎么,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了?”
洛青依又瞥了一眼门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试探:“你觉得……黄卫和贡雪,他们俩……如何?”
“贡雪?”严星楚一愣,随即失笑,“你怎么会想到她?贡雪那丫头看男子的眼光你又不是不知道,挑剔得很。当初除了金方那小子懵懵懂懂时入了她的眼,后面像东牟的陈果,还有靖海军的贾明至,哪个不是一表人才、英武过人的年轻才俊?她可有一个看进眼里了,我有时候都怀疑,她是不是对金方还……”
“嘘!”洛青依急忙打断他,脸上带着一丝嗔怪,“你这话可千万别乱说!要是传到贡雪耳朵里,以她那刚烈的性子,觉得我们误会她,说不定明天就能给我闹着回西南去!”
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继续道:“我是觉得吧,这事有点苗头。前阵子,王槿不是托贡雪找几本书吗。找到了之后,贡雪得找人捎去开南给王槿。你猜她找的谁?她没找常来往的洛商护卫队,也没托付给其他顺路的将领官员,偏偏就找到了当时刚好要南下、路过归宁城的黄卫。你不觉得……这有点特别吗?”
严星楚听着夫人的分析,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刚才的书房议事,笑道:“嘿,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刚才黄卫在军报里请求增调土司兵,我给拒绝了。不过……贡雪手下不是正好有三千从贡宁城带来的土司兵吗,一直留在归宁城协防,也没太大用武之地。不如让她带着这三千人,去井口关支援黄卫,如何?”
洛青依闻言,微微蹙眉:“让贡雪上前线?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怕什么?”严星楚不以为意,“井口关现在是我们优势,邵经、段渊都在那边,大军云集,安全得很。再说了,我可以直接给黄卫下道死命令,让他必须保护好贡雪,绝不能有半点闪失。这样既加强了井口关的山地作战力量,遂了黄卫求兵的心愿,又能顺水推舟,给他们俩创造一个接触的机会。说不定相处下来,还真能成就一段良缘呢?咱们这也算是当了一回月老,哈哈。”
洛青依看着丈夫那带着几分促狭和期待的笑容,仔细思量了一下,觉得此举确实利大于弊,便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若真能如此,倒也是一桩美事。贡雪这些年,也不容易。那我这就去跟贡雪说说?”
“去吧,”严星楚挥挥手,“你一提,贡雪肯定会答应,依她的性子早就想上战场了。让她点齐兵马,尽快出发。”
洛青依转身离去,脚步轻快。
严星楚抱着又开始打哈欠的女儿,望着院中开始滋蔓的绿意,心中忽然对井口关的战事,平添了几分不一样的期待。
盛兴堡和井口关方向的僵持,如同两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周迈心头。
每日看着地图上那两个被鹰扬军重重围困的据点,以及在天阳城周边神出鬼没的田进骑兵,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
朱泰和几位心腹将领垂首肃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余宗又被田进那厮狙截了?”周迈的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是……陛下。田进骑兵来去如风,专挑我军辎重和疲惫之时下手,余宗将军行进缓慢,伤亡虽不大,但……士气受挫。”一名将领硬着头皮汇报。
周迈沉默了片刻,手指在地图上盛兴堡和井口关的位置重重敲了敲,随即猛地划开:“围点打援,严星楚打得好算盘!他想用这两块硬骨头,耗干朕的精血!朕偏不随他的意!”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目光投向了东南方向的海域:“既然陆上暂时打不开局面,那就在海上见真章!严星楚,你以为只有你会开辟第二战场吗?”
四天后,龙山城军港。
二百艘大小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悄然启航,没有盛大的誓师,只有森然的肃杀之气。
站在旗舰船头的,是海川盟元老、现任大周龙山城水师提督王质。
他年过四旬,皮肤黝黑,脸上刻满了海风与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对这片广袤海域的熟悉程度,犹如自家后院。
“提督,已按您的吩咐,舰队分作两路。”副将范柯躬身禀报。
王质望着茫茫大海,沉声道:“范柯,你率一百艘战船,前往东加海峡。据报,鹰扬军有一支运粮商队近期将从南洋返回,战、商船只合计百艘。你的任务,是截杀其护航水师,夺取所有粮船!记住,不仅要打赢,还要把粮食给老子完完整整地抢回来!有了这批粮食,就能大大缓解我军压力!”
“末将领命!”范柯抱拳,眼中充满自信。
他正值壮年,勇猛善战,是王质麾下头号悍将。
“本提督亲率另外一百艘战船,”王质继续道,“直扑鹰扬军在达卡国附近的那个据点!端了它的窝,看他还怎么在南洋耀武扬威!行动要快,打他个措手不及!”
“是!”
庞大的舰队在海上分道扬镳,如同两条致命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游向各自的目标。
四天后,鹰扬军的运粮船队正航行在东加海峡相对平静的海面上。
五十艘洛商联盟的货船吃水颇深,里面满载着从南洋采购的金黄稻谷和珍贵香料。护航的则是五十艘鹰扬军开南水师的战船,统帅正是新晋开南水师提督米和。
自从上次与皇甫辉联手截获周迈的银船后,米和因功升迁,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此次护航关系重大,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命令船队保持警戒队形前行。
然而,东加海峡水道相对狭窄,当了望哨发出凄厉的警报时,周军范柯的舰队已经凭借顺风优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侧前方,并且迅速展开,意图很明显——抢占上风位,分割包围鹰扬军船队!
“妈的!是周军的水师!数量……起码是我们的两倍!”米和透过千里镜看到对方密密麻麻的帆影,心头一沉。
他没想到周军竟然敢主动出击,而且精准地埋伏在了这里。
“提督!怎么办?是战是退?”副官急切地问道。
米和看着对方已经开始加速冲击的阵型,知道此时转向后撤,只会把脆弱的商船侧翼暴露给敌人,结局必然是船队被冲散,商船被逐一俘获。
“退不了了!传令!所有战船向前,掩护商船!每三艘为一组,互相策应,组成交叉火力网!告诉兄弟们,咱们开南水师的荣誉,就看今天这一仗了!”米和嘶声吼道,瞬间做出了决断。
鹰扬军水师战船虽然数量、吨位处于劣势,但反应迅速,立刻按照命令试图结阵。
但周军速度更快,范柯坐镇主力旗舰,一马当先,直接朝着鹰扬军阵型中央冲来。
他仗着船坚炮利,战术简单而粗暴——一边用侧舷火炮猛烈轰击,一边直接准备接舷跳船,企图凭借兵力优势快速解决战斗!
“轰轰轰!”
海面上顿时炮声隆隆,水柱冲天。
周军的炮弹如同冰雹般落下,一艘鹰扬军战船躲闪不及,船体被开出大洞,海水疯狂涌入,开始倾斜。
“不要硬碰!保持距离,发挥我们火炮射程和灵活的优势!”米和再次下令。
然而,命令的传递需要时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几艘冲得太前的鹰扬军战船已经被周军缠住,沉重的接舷钩狠狠抓了上来,周军士兵嚎叫着跳上甲板,双方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米和看得双目赤红,他注意到,周军的主要攻击目标确实是护航战船,对那些载满粮食的商船反而只是驱赶和威慑,显然是想全须全尾地抢过去。
“想得美!”米和知道不能再这样被动挨打下去了,必须打掉敌人的指挥核心!
“瞄准那艘挂将旗的敌舰!所有能打到它的火炮,给老子集中轰击!”米和指着范柯的旗舰,厉声下令,“我亲自去会会他!传令本舰,冲过去!”
米和的座舰是一艘经过改装的快速战船,虽然不如对方旗舰庞大,但更加灵活。
命令一下,舵手猛打方向,战船如同离弦之箭,脱离本阵,直扑范柯旗舰。
护卫在米和周围的几艘战船见主将出击,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形成一个尖锐的突击箭头。
“保护提督!”
“跟周狗拼了!”
鹰扬军水师官兵见主将如此悍勇,士气大振。
根本不需要上司再下令,所有炮口只要对准了范柯旗舰方向的火炮手,都拼命地装填、发射、再装填!炮弹如同泼水般砸向那艘显眼的敌舰。
范柯正志得意满,准备一举碾碎这支鹰扬军水师,突然发现对方不但不逃,反而有几艘船不要命地向自己冲来,尤其是为首那艘,炮火异常凶猛。
“哼,螳臂当车!命令左右护卫舰上前拦住他们!
本舰……稍微后退,调整阵位!”范柯虽然勇悍,但也不愿被敌人“换家”,尤其是对方明显是冲着斩首来的。
然而,他低估了鹰扬军火炮的射速和决心,也高估了自己座舰的防御。
就在周军护卫舰试图上前阻拦时,鹰扬军突击舰队的炮弹已经如同长了眼睛般落下。
“砰!”一声闷响,一枚沉重的实心炮弹幸运地击穿了范柯旗舰水线附近的船板,海水顿时汹涌而入。
“报告将军!底舱漏水!堵不住!”水手仓惶来报。
范柯脸色一变,还没等他下达新的指令,又一枚炮弹呼啸而至,直接砸在了前甲板上,不仅炸死了数名操帆手和军官,更将主桅杆的缆绳炸断大半,船帆哗啦啦地落下部分,船速骤减,指挥一度陷入混乱。
“将军!船不行了!快转移到护卫舰上!”亲兵拉着范柯就要走。
此时,米和不用千里镜也能清晰地看到敌将旗舰的惨状——船体倾斜,帆索凌乱,速度大减。
他心中狂喜,但更多的是紧迫感!
“不能让他跑了!撞也要撞开那些护卫船!继续炮击!集中火力,把那艘将船给老子轰沉!”米和声嘶力竭地吼道。他很清楚,一旦让范柯成功转移到其他船上,重新升起将旗,周军很快就能稳住阵脚,到时己方绝无胜算。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鹰扬军的护卫船拼死冲向试图靠拢范柯旗舰的周军护卫船,双方在极近的距离上互相炮击,火箭乱飞,甚至直接船头对撞!
接舷战在各条船上同时爆发,血肉横飞,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坠入冰冷的海水。
海面上,不断有战舰燃起熊熊大火,或缓缓沉没。
短短一刻钟内,双方各有三艘以上的护卫船被彻底摧毁。
而范柯的旗舰,在鹰扬军不要命的集中攻击下,受损越来越严重,进水速度远超排水速度,船体倾斜角度越来越大。
范柯本人,在试图转移时,被一枚凌空爆炸的开花弹弹片击中胸口,当场毙命,连遗言都没能留下。
主将战死,旗舰沉没!
这个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周军水师中蔓延。
虽然他们依旧占据数量优势,但指挥系统瞬间瘫痪,各舰开始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境地。
然而,周军毕竟也是老兵,周军的副将很快在另一艘大船上试图重振旗鼓,要为范柯报仇。
米和看着依旧混乱但并未完全溃退的周军,心知必须再加一把火。
他深吸一口气,下令道:“信号旗!命令商船队,侧舷炮窗打开!做出攻击姿态!”
命令传出,五十艘洛商货船的侧舷,一个个伪装的木板被推开,露出了黑黝黝的炮口!虽然这些商船上的火炮数量远少于正规战船,但此刻在战场上突然亮出来,气势十足!
那周军副将正在组织进攻,突然看到对方商船队也亮出了炮口,心中大惊:“什么?连商船都武装了?这……这鹰扬军到底有多少火炮?”
眼看主将已死,军心浮动,对方又突然冒出这么多“隐藏”的火力点,他胆怯了。
“撤退!全军撤退!保存实力!”副将最终下达了命令。
残存的周军战船纷纷转向,脱离战场,向着来路仓皇逃去。
海面上,只剩下燃烧的残骸、漂浮的碎木、尸体以及疲惫不堪的鹰扬军船队。
米和看着退去的敌军,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差点瘫软在甲板上。
他强撑着下令:“救治伤员,打捞落水兄弟!统计战损和物资损失!商船优先整理,尽快离开这片海域,返回开南城!”
这一战,开南水师损失了二十八艘战船,阵亡、失踪水兵近二千人,重伤者无数。周军也付出了三十余艘战船和范柯以下两千多人的代价。
虽然惨胜,但米和保住了绝大部分粮船,挫败了周迈夺取粮食、打击鹰扬军海上生命线的图谋。
他站在船头,望着满目疮痍的海面和一船船金贵的粮食,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沉重。
“加速返航!必须尽快把消息送回去!”米和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汗水,声音沙哑地命令道。
二天后,达卡国,巴拉港外一处隐蔽的地窖里。
空气浑浊,弥漫着血腥和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
火把的光影在土壁上跳跃,映照出几张凝重至极的脸。
余重九躺在一块简陋的门板上,脸色灰败,嘴唇干裂。他腰腹间的简易包扎早已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浸透,暗红色在粗布上洇开,触目惊心。
一个年轻的军医——古闻川,正跪在一旁,双手沾满鲜血,试图按压住伤口,但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他额头满是汗珠,脸色比伤员还要苍白,手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是鹰扬书院第一期医科的优秀毕业生,理论扎实,但如此严重、并且伤及内腑的创伤,显然超出了他目前能独立处理的极限。
吴婴站在一旁,阴沉的脸上肌肉紧绷,几次想上前帮手,但看到古闻川那副快要崩溃的样子,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知道,老余这次……恐怕是熬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