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朝的年轻皇帝龙椅还没坐热,屁股底下就跟长了钉子似的,扎得他寝食难安。
他叫李烨,登基时才十八岁。老皇帝走得突然,没来得及手把手教他怎么摆弄这偌大的江山。朝堂上,那帮老臣子,个个是人精,当面跪着喊“万岁”,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盘算。尤其是他的皇叔,靖王李渊,手握全国一半的兵马,虎视眈眈,每次上朝,那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不该坐在龙椅上的黄口小儿。
李烨心里苦啊。他读了不少圣贤书,可书上只教“仁义礼智信”,没教怎么对付手握重兵的野心家皇叔。他夜夜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到深夜,可奏折上的字,一个个都变成了靖王狰狞的笑脸。
这天夜里,他又是一个人枯坐在御书房里,对着摇曳的烛火发呆。伺候的老太监王安瞧着心疼,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来,小声劝道:“皇上,歇歇吧,龙体要紧。您要是心里烦,奴才倒听说个……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法子。”
李烨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说。”
王安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蚊子哼:“这御书房最里头那个顶天立地的紫檀木大书架,您知道吧?老奴听宫里的老人说,那书架后面,藏着一条密道。”
“密道?”李烨来了点精神。
“是,”王安点点头,“密道通着一间屋子,叫‘回魂室’。里头供着咱们大业朝历代皇帝的牌位。传言……传言只要在午夜子时,点三根‘通天香’,就能……就能跟逝去的先帝说上话。”
李烨心里“咯噔”一下。这听起来荒诞不经,像是说书先生编出来的故事。可对于一个走投无路的年轻皇帝来说,这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治国无方,前路迷茫,若真能问问父皇,该有多好?
“带路。”李烨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安不敢怠慢,领着皇帝走到那个巨大的书架前。他搬开一个不起眼的香炉,在书架的底座上摸索了半天,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整排书架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陈腐的、混杂着檀香和尘土的气味扑面而来。李烨让王安在门外守着,自己提着一盏灯笼,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密道不长,却曲折幽深,墙壁上渗着湿气,脚下的石板滑腻腻的。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室,正中央摆着一张长长的供桌,上面密密麻麻地立着几十个牌位。烛光摇曳下,那些牌位的影子在墙上晃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
李烨找到了父皇的牌位,上面刻着“先皇李宏之神位”。他跪在蒲团上,心里五味杂陈。他从怀里掏出王安早就备好的三根香,用火折子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在寂静的石室里盘旋、飘散。
子时已到。
李烨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轻声呼唤:“父皇,孩儿不孝,治国无方,心中惶惑,恳请父皇指点迷津……”
石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李烨等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生。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怎么会信这种无稽之谈。他正准备起身,忽然,一阵阴冷的风吹过,烛火猛地一暗,那三根香的烟柱竟不再笔直向上,而是开始诡异地扭曲、盘旋,最后凝聚在一起,缓缓地飘向父皇的牌位。
一个空洞而疲惫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烨儿……我的儿……”
是父皇的声音!李烨浑身一震,激动得差点哭出来:“父皇!真的是您吗?孩儿好苦啊!”
“皇叔……靖王……”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他要夺位……那杯酒……是毒酒……”
什么?李烨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父皇,您说什么?什么毒酒?”
“朕……朕病重,靖王日日来榻前伺候,说寻来了西域神药……朕信了他……喝下那杯酒……五脏俱焚……朕看清了……他眼中的得意……是他……是他害了朕……”
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那三根香也“噗”的一声,同时熄灭了。石室里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李烨的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来,父皇不是病死的!是被皇叔毒杀的!那个平日里对他和颜悦色、嘘寒问暖,被父皇视为左膀右臂的皇叔,竟然是个弑君的凶手!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靖王李渊会手握重兵,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轻蔑和不屑。在他眼里,自己这个皇帝,不过是个篡位者扶植起来的傀儡罢了。
恐惧和愤怒像两条毒蛇,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他该怎么办?冲出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穿靖王?不行!靖王手握兵权,朝中党羽众多,自己根本没有证据,仅凭一个虚无缥缈的“亡魂之言”,只会被他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当场拿下,到时候,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篡位了。
李烨失魂落魄地走出密道,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一夜未眠,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原本迷茫的眼睛里,此刻却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火焰。
他不能慌,不能乱。他现在是皇帝,是这天下唯一能与靖王抗衡的人。
从那天起,李烨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愁眉苦脸的年轻皇帝,而是变得沉稳、果决。他依旧每天按时上朝,对靖王李渊还是那么恭敬,甚至主动提出,让靖王负责操练京畿大营的兵马,美其名曰“劳苦功高,为朕分忧”。
靖王李渊心中暗喜,以为这侄儿终究是个软柿子,被自己吓破了胆,主动交出兵权。他毫不客气地接下了差事,将京城的防务牢牢抓在手里。
而李烨,则开始悄悄地布局。他以“体恤民情”为由,频繁地出宫巡视,接触的不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臣,而是京城里的禁军低级将领、甚至是一些老兵。他从不谈论朝政,只是和他们拉家常,聊军饷,聊家人,聊那些被将领克扣的粮草。
他发现,靖王虽然手握兵权,却为人贪婪刻薄,手下将士早已怨声载道。李烨不动声色,用皇帝的内帑,悄悄地弥补那些被克扣的军饷,又用一道道密令,将一些忠心耿耿却不得志的年轻将领,安插进了禁军的关键位置。
这一切,他都做得滴水不漏。靖王李渊忙着扩充自己的势力,根本没把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丝毫没有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半年后,靖王觉得时机成熟了。他以“清君侧,除妖宦”为名,发动了兵变,率兵直扑皇宫。他以为皇宫内防备空虚,自己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龙椅。
然而,当他的人马冲到宫门前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惊慌失措的太监宫女,而是早已严阵以待的禁军。领头的,正是李烨半年前提拔起来的那个年轻将领张武。
“靖王谋反,奉旨讨逆!”张武一声令下,无数弓箭手从宫墙上现身,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靖王李渊大惊失色:“张武!你敢反我?”
张武朗声道:“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待我等恩重如山,岂容你这弑君的乱臣贼子作祟!”
“弑君?”靖王心里一惊,这是他最大的秘密,怎么会被人知道?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宫门缓缓打开,年轻的皇帝李烨身穿龙袍,手持长剑,独自一人走了出来。他的眼神,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刺靖王的心脏。
“皇叔,别来无恙啊。”李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半年前,我在回魂室,见到了父皇。他告诉我,他是被一杯毒酒害死的。他说,他看清了凶手眼中的得意。”
靖王李渊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看着李烨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老皇帝的鬼魂站在李烨的身后,正死死地盯着他。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了。
“你……你胡说!妖言惑众!”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李烨举起手中的剑,指向他,“你手握重兵,却心怀不轨,毒杀先帝,欺凌孤寡。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靖王身后的士兵们本就对他心怀不满,此刻又听到“弑君”这种惊天大罪,军心顿时大乱。张武抓住时机,率军冲杀过去。靖王的部队一触即溃,兵败如山倒。
靖王李渊被活捉,押到李烨面前。他瘫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
李烨看着他,平静地说:“皇叔,你输了。你输在太贪心,也输在太看不起人。你以为朕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却忘了,朕是这大业朝的天子。”
后来,靖王被赐死在狱中。李烨彻底清除了朝中的隐患,开始真正地亲政。他励精图治,减免赋税,整顿吏治,很快就赢得了百姓和朝臣的爱戴。
那间“回魂室”,他再也没有去过。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回魂”,不是与逝者对话,而是继承他们的遗志,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父皇用生命告诉他的最后一个道理,就是作为一个皇帝,绝不能软弱。
从此,御书房的灯火,依旧夜夜通明。但坐在那里的,不再是一个迷茫的少年,而是一个真正掌控了自己命运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