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天宫，云气都带着股清冽的凉意，唯独凌霄殿西侧的新坊里热气腾腾。林七正踩着凡世的青石板铺地，石板缝里嵌着从五味居灶台下刮的草木灰——这里要开天宫第一家“五味坊”，专做凡世菜肴。
“胡闹！”御膳房的总领仙厨拄着玉锅铲闯进来，雪白的厨袍上绣着缠枝莲，“天宫佳肴讲究‘清灵之气’，凡世的油盐酱醋沾了烟火，会污了仙体！”他指着墙角堆的凡世陶瓮，里面盛着阿青从凡世带来的豆瓣酱，缸沿还沾着点红辣椒碎，“你闻这味，冲得人仙元都乱晃！”
阿青正往灶膛里添凡世的果木炭，火苗“噼啪”舔着锅底，把口凡世的铁锅烧得发蓝。“去年在凡世北镇，”他用布擦着锅沿，“张婶的酸豆角炖腊肉，救过染了寒症的猎户。那菜里有灶膛的暖，有腌菜的咸，吃下去浑身都活泛，比仙露实在。”白泽趴在案边，爪子扒着个凡世的粗瓷碗，碗里是阿禾特意留的糙米，米香混着烟火气，引得它直甩尾巴。
雪璃提着冰魄铃串在梁上挂帘子，帘布是凡世的粗麻布，织着她用冰纹画的五谷：春麦弯着腰，夏稻低着头，秋粟鼓着肚子，冬稷裹着霜。“凡世的菜有节气性，”她系着麻绳，“清明吃青团，端午包粽子，重阳蒸米糕，不像天宫的仙食，永远一个味。”铃舌上的铜片晃了晃，竟抖落几滴凡世的雨水——是她从南坡菜田收的，特意用来醒发凡世的面。
三日后，五味坊的木匾挂上了门楣，是阿木用凡世的枣木刻的，字缝里填着他在人间采的朱砂，阳光下泛着暖红。姜瑶光展开星盘，星力顺着灶王爷的神像流进灶台，在锅底画出个“味纹”：“凡世的酸甜苦辣会顺着这纹路融进菜里，吃的人能尝到做者的心意，就像母亲的汤里总多把盐，那是怕孩子走得远。”
试营业当天，第一个来的是酒仙。他捏着鼻子走进坊门，看见阿青正用承薪勺舀凡世的井水淘米，米水里浮着几粒稻壳。“凡水淘米？”他摇头晃脑，“仙酿要取晨露，仙米要沐星辉，这凡俗东西能吃？”话音未落，白泽叼着块刚出锅的凡世米糕凑过来，糕上还沾着点桂花——是阿禾从凡世的老桂树上摘的。酒仙半推半就地咬了口，忽然眼睛一亮：“这糕里……有秋阳的味！”
正午时分，司命星君掐着时辰来挑错。他看着阿青往锅里倒凡世的菜籽油，油星溅起来烫在锅沿，竟冒出串带着麦香的白烟。“凡油动火，”他翻着命簿，“去年有个仙娥偷喝凡酒，烧了三百年修为，你这菜要是伤了仙体……”话没说完，就被阵香味勾得咽了口水——阿青正炖着凡世的萝卜排骨汤，汤里飘着雪璃用冰魄冻的姜片，萝卜吸足了肉香，在锅里翻着滚。
“星君尝尝？”阿青盛了碗递过去，粗瓷碗沿还留着柴火烧过的黑痕。司命星君捏着碗边抿了口，汤里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走，竟让他想起未成仙时，母亲在寒夜里给他煮的那碗热汤。“这汤……”他看着碗里的油花，“比玉液琼浆多了点牵挂。”
消息传到瑶池，仙娥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结伴而来。有个掌管仙茶的仙娥，见阿青用凡世的陶壶煮茶，茶叶是凡世的龙井，水里还扔了颗凡世的梅子，忍不住笑道：“凡茶带涩，哪有仙茶回甘？”可等茶香飘出来，混着梅子的酸，她忽然红了眼眶——那是她在凡世当村姑时，常喝的解暑茶。
傍晚时，五味坊来了位特殊的客人。凡世的张婶提着竹篮，篮里装着她腌的酸豆角、晒的干辣椒，还有块刚杀的五花肉。“阿青说你们要做凡菜，”她用围裙擦着手，“我这手艺是祖上传的，腌菜要晒足七七四十九天太阳，炖肉得用柴火慢慢煨，少一天都不是那味。”她挽起袖子就要下厨，御膳房的仙厨追进来，叉着腰喊：“凡妇岂能碰天宫的厨具！”
张婶没理他，往锅里倒了凡世的菜籽油，油热了下五花肉，“滋啦”一声，肉香混着油香瞬间漫了满坊。她又扔进酸豆角，翻炒时手腕转得飞快，锅里的菜竟跳起了凡世的锅铲舞。白泽凑过去闻，被溅起的油星烫了下鼻子，却还是不肯挪窝。
“这叫‘酸豆角炒肉’，”张婶把菜盛进粗瓷盘，“凡世的庄稼人，夏天出汗多，就靠这口酸劲开胃口。”围观看热闹的仙官们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太白金星先动了筷子——酸豆角的酸、五花肉的香、柴火的烟火气，在嘴里混在一起，竟让他想起当年在凡世讲学，农户请他吃的那顿饭。
“凡菜再香，也登不了大雅之堂！”御膳房仙厨梗着脖子喊，可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盘菜。阿青笑着递过双凡世的竹筷：“仙厨试试？凡菜讲究的不是排场，是实在。就像这筷子，竹做的，能夹菜，就比玉筷子有用。”仙厨犹豫着夹了口，酸劲呛得他打了个喷嚏，喷嚏里竟带着凡世的麦香——是他三百年前在凡世当厨子时，烧过的麦秸味。
入夜后，五味坊的灯还亮着。凡世的味道顺着星力纹往天宫各处飘：张婶炖的腊肉香飘到了文曲星的书房，让他写着仙文的笔突然顿了顿；阿青煮的南瓜粥香绕着司乐仙官的玉笛，让他吹的《钧天广乐》里，竟多了点凡世的烟火调。
林七靠在门框上，看着坊里来来往往的仙官，他们捧着粗瓷碗，吃得嘴角流油，再没了往日的清高。“你看，”他对姜瑶光笑道，“仙凡的胃，原是通着的。天宫的仙食再妙，也填不满心里的那点念想，可这凡菜里的烟火气，能把念想变成暖。”
雪璃的冰魄铃在檐角响，铃音混着灶膛里的柴火声，竟让坊外的云阶上长出颗凡世的蒲公英，绒毛上沾着点锅灰，风一吹，带着烟火香飘向了星河对岸——那里，凡世的万家灯火正亮着，每盏灯下，都有口冒着热气的凡世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