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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佩剑的寒芒映着沈云昭毫无波澜的侧脸,剑尖上,一滴粘稠的、属于王崇的血与骨灰混合的浊液,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嗒”地一声,滴落在奉天殿光可鉴人的金砖上。那一点污浊,在无瑕的金色中晕开,刺眼得如同一个亵渎的印记。钟架上,巨大的青铜编钟仍在发出低沉雄浑的嗡鸣,余音在空旷高耸的殿宇梁柱间滚荡,震落簌簌尘埃,仿佛要将这百年朝堂的腐朽与血腥一同抖落。

“九钟长鸣!鸣尽奸佞,鸣醒河山!”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撞在那些刚刚饮过叛臣鲜血的青铜巨钟之上。钟体上斑驳的绿锈和未干的血迹,让这古老的礼器焕发出一种狰狞而神圣的光泽。回声层层叠叠,由近及远,如同沉睡在宫阙地底深处的巨龙被彻底惊醒,发出撼动山河的低吼。

阶下,匍匐在地的百官,在钟声与这宣告的双重碾压下,面如金纸,抖若筛糠。许多人额头的冷汗混着之前溅上的血点,狼狈地滴落,浸湿了官袍前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石硫磺的刺鼻气息,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恐惧的冰冷。

手腕上骤然传来的剧痛,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量,将沈云昭的注意力猛地拉回近前。皇帝枯槁如鸟爪的手,竟在断腕的剧痛和绝望的癫狂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抠进了她腕骨的皮肉里!指甲深陷,瞬间留下数道乌紫的淤痕,血珠迅速渗出。

“陪朕……”皇帝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浑浊凹陷的眼珠死死瞪着沈云昭,里面是彻底燃烧殆尽的疯狂和一种拖拽一切坠入深渊的怨毒,“下……地狱……”

那扭曲的嘶哑尾音尚未完全吐出,一道玄色的闪电已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悍然劈落!

是龙渊剑!

剑光快得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只留下一道冰冷、决绝、毫无迟疑的轨迹。

“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响。

血光迸现,温热粘稠的液体有几滴溅上了沈云昭银狐裘的袖口,在纯白的底色上晕开几朵刺目的红梅。

那只死死抠住她手腕的枯爪,齐腕而断!断口处骨茬森白,筋肉模糊,滚落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痉挛的手指兀自神经质地抽搐着,仿佛还在执着地执行着主人最后的恶毒命令。

“呃啊——!!!”皇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猛地向后倒仰,断腕处鲜血如小股喷泉般激射而出,将身前御案染红一片。他佝偻的身体在宽大的龙椅里痛苦地蜷缩、扭动,像一条被钉穿了七寸的垂死毒蛇。

萧绝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矗立在沈云昭身侧,龙渊剑斜指地面,剑尖上一线血珠缓缓滑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一片冻结万物的寒潭,那寒潭深处,是足以焚毁整个皇权的暴戾怒火。他看也没看地上抽搐的断手和惨叫的皇帝,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下方每一个匍匐颤抖的官员头颅。

“太医。”萧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皇帝的惨嚎和编钟的余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止血。”

两个躲在角落、几乎要吓晕过去的太医,被萧绝的目光一扫,顿时一个激灵,连滚爬爬地扑上御阶,手忙脚乱地用布条、药粉去堵皇帝喷涌鲜血的断腕。他们的手抖得厉害,药粉撒得到处都是。

沈云昭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几道深陷的紫黑色淤痕和渗出的血珠,又抬眼看了看地上那截还在微微抽搐的断手。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缓缓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腕,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极其缓慢、用力地,将腕上沾染的、属于皇帝的污浊血痕一点点抹去。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仪式感,仿佛在擦掉某种令人极度厌恶的秽物。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抬眼,目光越过惨叫的皇帝,越过忙碌的太医,投向殿外。奉天殿巨大的朱漆殿门洞开着,晨曦的光芒涌入,却驱不散殿内浓重的血腥与阴霾。殿外广场上,肃杀的玄甲军士如同钢铁丛林,沉默地封锁着一切出口,兵刃的寒光在初阳下闪烁。

殿内死寂一片,只有皇帝压抑痛苦的呻吟和太医粗重的喘息。所有官员都死死埋着头,恨不得将身体缩进金砖的缝隙里,生怕引起那御阶之上两位煞神的丝毫注意。

萧绝向前踏了一步,玄铁战靴踏在染血的金砖上,发出沉重的回响。他抬起手,并未指向任何人,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再次凝固。

“禁军统领何在?”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金铁般的冷硬。

短暂的死寂后,殿侧武将班列中,一个身形魁梧、铠甲染尘的将领挣扎着爬出人群,他头盔歪斜,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正是之前试图带人冲击殿门未果的副统领周震。他爬到御阶之下,重重叩首,声音因恐惧而嘶哑:“末…末将周震,听…听凭靖王殿下差遣!”

萧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如同冰冷的秤砣:“卸甲,交符。”

四个字,斩钉截铁。

周震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恐惧和一丝不甘,但接触到萧绝那毫无温度的眼神,所有反抗的念头瞬间被冻结碾碎。他颤抖着手,以最快的速度解开铠甲束带,沉重的甲叶哗啦一声卸落在地,露出里面汗湿的中衣。他又慌忙从怀中掏出一枚半掌大小的铜虎符,双手高举过头顶,深深埋下头去。

一名玄甲亲卫无声上前,取走虎符,呈给萧绝。

萧绝看也未看那枚象征宫禁最高兵权的虎符,目光依旧锁定在周震身上,语气淡漠:“即刻起,宫城内外戍卫,由本王玄甲营接管。原禁军所部,卸甲缴械,于西苑空地听候甄别。抗命者,”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就地格杀。”

“末将遵命!”周震声音发颤,重重叩头,额头触地的闷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奔向殿外传达命令。殿外很快传来玄甲军士整齐划一的踏步声、喝令声,以及金属碰撞、铠甲卸落的杂乱声响,如同铁流在重新冲刷宫墙。

处理完兵权,萧绝的目光终于落回殿内那一大片匍匐的“祭品”身上。他沉默着,那沉默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窒息。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在百官心上:

“柳贼余孽,北狄暗桩,惑乱朝纲,构陷忠良,更以邪阵欲毁我宗庙根基,罪证昭昭,天地共诛!”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王崇化为飞灰的痕迹,扫过那半枚狼头玉珏,最后定格在龙椅上因失血和剧痛而气息奄奄、眼神涣散的皇帝身上。

“至于陛下,”萧绝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种宣判般的冰冷,“勾结北狄,豢养邪蛊,残害忠良,戕戮子民,以怨气饲魔,以童血延寿,更欲焚毁奉天殿,葬送满朝文武于奸谋之下……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他每说一句,下方官员的身体就佝偻一分,冷汗浸透官袍。这些指控,每一条都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根基,而证据——那染血的诏书、烧焦的账簿、柳如烟胸口的凤印、北狄的祭阵图——就赤裸裸地摆在他们面前,由不得半分质疑。

“此等滔天之罪,”萧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人神共愤!国法难容!祖宗法度何在?天地纲常何存?!”

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神魂之上。奉天殿内,唯有编钟最后的低沉余音和皇帝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作为背景。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终于,一个苍老、颤抖、却带着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声音,从文官班列最前方响起:

“老臣……老臣礼部尚书郑文渊,泣血叩禀!”

须发皆白的老尚书挣扎着爬到最前面,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起头时,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哽咽:

“陛下……陛下所为,悖逆人伦,倒行逆施,已非人君!靖王殿下拨乱反正,昭阳县主力挽天倾,揭露惊天阴谋,救我等于覆灭之祸!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老臣斗胆,伏请靖王殿下,为江山计,为万民计,承太祖遗志,继皇帝位,重整乾坤,肃清朝野!此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臣等……誓死追随!”

“臣等誓死追随!”

“请靖王殿下承继大统!”

如同被点燃的火线,一个又一个官员,无论真心还是迫于那恐怖的压力,都争先恐后地匍匐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拥立之声。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在空旷血腥的大殿内回荡,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热和急于寻找新依附的恐慌。这一刻,龙椅上那个断腕的躯体,在他们眼中,已经与一件亟待处理的秽物无异。

御阶之上,萧绝对山呼海啸般的拥立声置若罔闻。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沈云昭身上。

沈云昭正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几道深紫的指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半枚依旧温热的虎符。狴犴之目泛起的血光似乎淡了些,却依旧隐隐与地底深处某种磅礴的力量产生着微弱的共鸣。她感受到萧绝的目光,抬起眼。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萧绝的眼神深邃如渊,询问、确认,以及一种无需言说的支撑。沈云昭则轻轻抬了抬下巴,目光越过狂热的人群,投向大殿之外。那里,玄甲军士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更远处,是笼罩在晨曦中却依旧暗流汹涌的庞大宫城,以及宫城外,对这翻天覆地剧变还一无所知的万里江山。

萧绝读懂了她的眼神。他微微颔首,随即转回身,面对下方跪拜的群臣。他并未回应那汹涌的“万岁”呼声,只是抬起了手。

一个简单的手势,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威势,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大殿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萧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沉稳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国不可一日无君。然,神器更迭,非儿戏。陛下失德,罪证确凿,当废。”

“废帝”二字一出,龙椅上的躯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浑浊的眼中最后一点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寂。

“即日起,移居西苑冷泉宫,非诏不得出。”萧绝的声音冰冷,宣判着废帝最后的归宿。“着太医署看顾,务必使其——活到三司会审定谳之日。”最后一句,寒意森森。

“至于朝政,”萧绝的目光扫过下方,“由本王暂摄监国之职,总揽军政。昭阳县主沈云昭,加封镇国公主,赐临朝听政,参赞机务。”

“镇国公主?”下方传来几声细微的抽气声。本朝从未有过如此尊崇的公主封号,更遑论“临朝听政”!这几乎等同于赋予了沈云昭与摄政王比肩的权力!

沈云昭神色平静,对这个石破天惊的封号并无意外,也无欣喜,仿佛只是接受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她甚至没有看那些惊愕的官员一眼,目光依旧停留在殿外。

“另,”萧绝的声音继续响起,如同铁律,“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即刻会同靖王府、镇国公主府属官,彻查柳如烟案、童男童女案、黑水河之败、皇陵地宫之祸、三殿下罹难案,以及……废帝勾结北狄、构陷忠良、图谋焚毁奉天殿一案!所有涉事人等,无论品阶,一律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一连串的重案名目被曝出,每一个都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百官噤若寒蝉,知道一场席卷整个朝堂、甚至整个天下的清洗风暴,已然拉开序幕。

“退朝。”萧绝吐出最后两个字,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沈云昭。

百官如蒙大赦,却又不敢立刻起身,依旧匍匐在地,直到那两道身影——玄黑蟒袍与紫衣银裘——并肩步下御阶,穿过洞开的殿门,身影融入殿外初升的、却仿佛被血色浸染过的晨光之中,才敢陆陆续续,如同虚脱般挣扎爬起,相顾无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未来的巨大恐惧。

***

奉天殿外,血腥气被晨风稍稍吹散,但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与紧绷,却比殿内更为浓重。玄甲军士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封锁着每一处通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广场和远处巍峨的宫墙。偶尔有太监宫女的身影在远处廊下惊慌失措地闪过,旋即被军士冰冷的眼神逼退。

萧绝与沈云昭并肩而行,靴底踏在清扫过却依旧残留着淡淡血痕的汉白玉地砖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回响。玄甲亲卫在十步之外形成一个沉默的保护圈。

“手腕如何?”萧绝的声音低沉,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他的目光落在沈云昭依旧垂着的左腕上,那几道深紫的指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无碍。”沈云昭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那差点被捏碎的腕骨不是她自己的。她甚至没有抬手去看,目光依旧投向宫城的深处,似乎在感应着什么。“倒是龙脉躁动未平。王崇血祭虽破,那北狄邪阵引动的九星煞气,怕是已有一丝渗入地脉。”

她袖中的半枚虎符依旧散发着温热的触感,狴犴之目的位置隐隐传来细微的脉动,如同地底受伤巨兽的心跳。

萧绝脚步未停,眼神却骤然锐利如鹰隼:“能压住?”

“暂时无虞。太祖留下的九钟,本身就有镇压气运、涤荡邪祟之能。以王崇之血污秽了那北狄咒文,算是歪打正着,暂时抵消了部分反噬。”沈云昭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但九钟乃社稷重器,非到国运倾颓、妖孽横行之时不可轻动。此次强行激发,又沾染血腥…钟魂已伤。需尽快寻精通金石古乐之大匠,辅以龙脉温养,修复钟体灵韵。否则,恐有损国本根基。”

“此事交由你。”萧绝毫不犹豫,这是关乎国运根基的大事,唯有沈云昭能真正触及龙脉玄机。“匠作监、钦天监随你调用,所需之物,尽取内库。”

沈云昭点了点头,算是应下。她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并非听人声,而是捕捉着风穿过重重宫阙带来的、极其细微的能量涟漪。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底闪过一丝冷芒:“冷宫方向,阴气有异动。”

萧绝眼神一寒:“赫连如烟?”

“尸身虽在,但心口狼蛊被剜,耳后命锁被挑,她与北狄王庭的最后联系已断。按理,残魂早该消散。”沈云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这股阴气…带着生魂的怨毒和某种…献祭的残留波动。像是……引子被点燃了。”

“献祭?”萧绝立刻抓住了关键,“祭给谁?北狄狼神?”

“不像。”沈云昭摇头,指尖在袖中快速掐算,袖袍无风自动,“狼神的气息霸道暴烈。这股阴气…更阴诡,更隐蔽,带着一种…窥伺和定位的意味。像在黑暗中点起一盏灯,只为让某些东西‘看’到这里。”

“定位?”萧绝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意,“给谁定位?北狄暗卫?还是……”他猛地想到那卷被沈云昭抖开的、用北狄文写着“九星劫至,萧氏当诛”的“禅位书”,以及那幅将整座奉天殿作为祭阵核心的《九星祭阵图》。

“九星劫……”沈云昭低声重复,抬头望向天空。此刻虽是清晨,天幕澄澈,但她眼中仿佛看到了某种常人无法观测的星辰轨迹,秀眉紧锁,“天象有异,九曜轨迹隐现聚合之兆…难道赫连如烟之死,心蛊被剜,本身就是一个预设的祭品?以她身负的王室秘纹和枉死怨气为引,强行点燃九星劫的序章?她临死前的怨毒,被那邪阵当成了最后的柴薪?”

这个推测让两人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柳如烟(赫连如烟)存在的最大价值,恐怕并非仅仅是为了构陷沈云昭为妖星,更是为了在她死亡的那一刻,用她特殊的血脉和极致的怨恨,成为开启某个更恐怖阴谋的钥匙!她胸口被剜去的狼蛊烙印,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掩盖凤形胎记,更是为了在死亡瞬间释放出某种被禁锢的、用于献祭的力量!

“好一个连环计!”萧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从三十年前调包婴儿开始,步步为营!北狄所图,绝非仅仅一个妖星污名!”

“必须立刻封锁冷泉宫,不,是整个西苑!”沈云昭当机立断,“废帝移宫之事暂缓!赫连如烟的尸身,还有她待过的冷宫,所有接触过她的人、物,必须由我亲自查验!那股阴气是引信,献祭已成,但‘灯’刚点亮,或许还能找到是谁在接收这信号,或者…信号指向何方!”

“影七!”萧绝低喝。

一道影子如同从地面渗出,瞬间单膝跪在萧绝身侧:“主上!”

“传令:玄甲营即刻封锁西苑所有出入口,许进不许出!冷泉宫及赫连如烟停尸之处,划为禁区,擅闯者格杀勿论!着令玄甲营中修习过道门清心咒或佛门金刚经者,即刻前往西苑外围布防,持符静坐,压制阴秽之气!”萧绝的命令迅疾如风,条理分明。“另外,立刻去钦天监,把监正张衍给本王‘请’来!要快!”

“遵命!”影七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张衍?”沈云昭看向萧绝,“那个传说生有重瞳,能观星望气、却因泄露天机太多而常年装聋作哑的老监正?”

“正是他。”萧绝眼中寒光闪烁,“装聋作哑是真,但那双眼睛,据说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气’。是人是鬼,今日便让他看个清楚!”

两人不再言语,同时转向,朝着阴气传来的西苑方向快步而去。玄甲亲卫立刻收缩护卫圈,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响起,如同战鼓擂动,预示着另一场看不见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战争,已然在宫殿深处悄然展开。

西苑,冷泉宫。

这里本是前朝失宠妃嫔的幽禁之所,年久失修,处处透着一股破败阴森。宫墙灰败,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庭院里杂草丛生,仅有的几棵老树也枝桠扭曲,在晨曦中投下怪诞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寒意。

此刻,整座西苑已被玄甲军士铁桶般围住。士兵们面容肃杀,甲胄在微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长戟如林,封锁了每一个可能进出的门户。一些被挑选出来的军士,盘膝坐在外围关键位置,闭目凝神,口中低诵着或道或佛的经文,声音低沉汇聚,形成一层肉眼不可见的、带着微弱金光的屏障,试图压制着从冷泉宫深处不断弥漫出的、越来越浓的阴冷气息。

沈云昭和萧绝踏入冷泉宫荒芜的庭院,那股阴寒之气瞬间扑面而来,如同无形的冰针,刺得人皮肤生疼。院中一口早已干涸的古井旁,歪倒着半截残破的石碑,上面模糊刻着“冷泉”二字。

“尸身还在里面?”萧绝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破败的殿宇门窗。

“在偏殿。”一个留守此地的玄甲军校尉上前禀报,脸色有些发白,“按王爷吩咐,无人再动过。只是…只是里面的寒气越来越重,守在外面的兄弟都感觉心越发冷,气血不畅。”

沈云昭没有理会校尉的话,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感知上。她闭上眼,灵觉如同无形的丝线,探入前方那座门窗歪斜、仿佛随时会倒塌的偏殿。殿内,赫连如烟的尸身静静躺在临时搬来的冰玉台上,但萦绕其上的,已不再是单纯的尸寒,而是一种粘稠、冰冷、带着无尽怨毒和某种被牵引的诡异波动的能量场!

就在她的灵觉即将深入触碰那核心的怨毒阴气时——

“王爷!镇国公主!监正大人带到!”影七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只见影七几乎是“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疾步而来。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官袍,身形佝偻,须发稀疏,一脸苦相,正是钦天监监正张衍。他似乎被影七的速度吓得不轻,老脸煞白,气都喘不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浑浊的眼白占据了大部分,但瞳孔深处,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双重轮廓——重瞳!

“王…王爷…公主殿下…”张衍被影七放下,腿一软就要跪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免了。”萧绝的声音不容置疑,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张监正,抬起头,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冷泉宫!特别是那偏殿里的东西!把你看到的‘气’,一五一十说出来!若有一字虚言或隐瞒……”后面的话无需说完,那冰冷的杀意已让张衍浑身一哆嗦。

张衍闻言,脸上的苦相更浓了,几乎要哭出来:“王爷明鉴!老臣…老臣这双眼睛早就老眼昏花,哪…哪还看得清什么气啊……”

“哦?”萧绝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龙渊剑,剑锋在熹微晨光下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幽蓝寒芒,剑尖有意无意地指向张衍的眉心。“本王数到三。一……”

“别别别!王爷息怒!老臣看!老臣这就看!”张衍吓得魂飞魄散,那点倚老卖老、装疯卖傻的心思瞬间被死亡的恐惧碾得粉碎。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骤然聚焦,死死盯向那阴气森森的偏殿!

就在他抬眼的刹那,异变陡生!

他那双原本浑浊不堪、布满白翳的眼球,瞳孔深处那重瞳的轮廓骤然变得清晰无比!并且急速旋转起来!浑浊的底色如同潮水般褪去,眼白部分瞬间变得漆黑如墨,只剩下那双重叠旋转的瞳孔,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闪烁着一种非人的、幽邃的暗金色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洞穿虚妄、窥探幽冥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沈云昭和萧绝同时心头一凛。这绝非普通的重瞳异相!这双眼睛,蕴含着某种强大的、被刻意隐藏的古老力量!

张衍(或者说此刻掌控这双眼睛的存在)的目光穿透了破败的殿墙,直抵冰玉台上的尸身。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苍老惶恐,而是变得异常平板、冰冷,毫无起伏,如同在诵读某种古老的箴言:

“怨气凝煞,死而不僵。心窍已空,蛊毒反噬之痕犹在,成逆冲之引。凤印胎记…非本主之魂,乃夺运移魂之术残留的锚点,现为北狄‘九幽引魂灯’之灯芯!灯芯已燃,怨气为焰,其光…其光……”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其光非直冲北狄狼庭!而是…而是穿透九霄,接引…接引……”

他的话语猛地顿住,那双重瞳骤然收缩到极致,死死盯住尸身上空某个虚无的点,仿佛看到了某种极度恐怖、超出理解的存在!他漆黑眼白中的暗金旋涡疯狂旋转,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的肌肉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反噬和痛苦!

“接引什么?!”沈云昭厉声喝问,一步上前,指尖已夹住了三根淬着寒芒的银针,随时准备打入张衍要穴护其心神。

张衍猛地张开嘴,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狂喷而出!血雾弥漫中,他那双非人的重瞳光芒急速黯淡,眼白中的漆黑也迅速褪去,重新被浑浊覆盖。他身体一软,向前扑倒,被影七眼疾手快地扶住。

在彻底昏厥过去的前一瞬,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染血的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而充满极致恐惧的音节:

“天……外……煞……星……降临……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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