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止带着艾樊错和小君来到张婶的成衣铺子,给小君挑了件浅粉色的新衣裳。
布料柔软,袖口还绣着几朵小小的海棠花,精致又秀气。
可当张婶把衣服递过来时,小君却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迟迟不敢伸手接。
她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在从前的家里,她是女孩,衣服都是兄长的旧衣改的,又宽又糙,颜色灰扑扑的。
如今突然要穿这样鲜亮的裙子,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这漂亮的布料会烫着她似的。
“怎么了?不喜欢?”王止温声问。
小君摇摇头,低声道:“……太新了。”
艾樊错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什么,故意夸张地“哇”了一声,凑过去扯了扯她的袖子。
“小君穿上肯定好看!比张婶家门口挂的那匹红绸子还亮眼!”
张婶也笑眯眯地帮腔:“就是,小姑娘家就该穿鲜亮点!来,试试!”
小君这才红着脸,慢吞吞地换上。
可当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柔软的粉色布料时,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裙摆,像是怕弄脏了它。
就在这时,张婶家拴在铺子外头的驴子突然“喔——喔——”地叫了起来,声音洪亮又滑稽。
紧接着,阿茂叔家那只大白鹅昂着脖子,迈着傲慢的步子踱了过来。
隔着一段距离就跟驴子“嘎嘎”对喊,活像两个街坊在吵架。
艾樊错一见那鹅,立刻缩了缩脖子,凑到小君耳边小声告状:“就是这只鹅!又凶又小气,上次追着我啄屁股。”
他龇牙咧嘴道:“很好,它成功惹怒了一个善良英俊的硬侠!! 这个硬侠就是你的二师兄,也就是我了。”
生怕小君没搞清楚对象,艾樊错自豪摸着鼻子,又补充了一句。
小君原本还拘谨地揪着裙子,一听这话,眼睛微微睁大,小声问:“它,它真那么坏?”
艾樊错猛点头:“可坏了!我之前拿馒头跟它求和,它吃了馒头,又开始啄我屁股! 忘本这一块呀!”
小君抿了抿唇,忽然轻轻捏了捏拳头,声音虽轻却坚定:“那……那我们教训它!”
她还没完全放开,说话时仍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可眼神却渐渐亮了起来,像是终于找到了点勇气。
艾樊错眼睛一亮,凑过去嘀嘀咕咕出主意。
小君一边听,一边点头,嘴角慢慢翘起小小的弧度。
王止看着两个小家伙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样子,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他转头对张婶道:“麻烦您再给小君配双绣鞋吧,要软底的。”
等小君换好新鞋,王止忽然想到,“今天都穿得整齐,不如去画张像?\"
“画像?”艾樊错眼睛一亮,立刻挺起胸膛,“画我行侠正义的英姿吗?”
“是画全家福。”王止笑着纠正,顺手把要往凳子上跳的艾樊错按回原地,“就站在铺子门口,以海棠树为背景,刚好小君穿了身海棠花衣服。”
画师来得很快。
王止站于中间,左边是捏着袖子的小君,右边是单手叉腰的艾樊错。
小君捏着新衣的指尖渐渐松开,在画师说“笑一笑”时,仰头看了看身旁的两个人。
阳光透过海棠花影斑驳地落在他们身上。艾樊错在讲大鹅的笑话逗她,王止的发带被风吹得轻轻拂过她肩头。
小君忽然觉得,身上这件粉色衣裳好像没那么扎眼了。
画师直呼“不错不错”,运笔如飞。
在某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那只大白鹅悄悄踱到画框边缘,在宣纸上留下一道得意的墨爪印。
王止将铜钱排在张婶的案台上,“我得晚些回来,劳烦婶子留他们用晚饭。小君有些胃寒,劳烦汤羹热些,樊错贪嘴,莫让他碰腌梅子......”
话未说完,又摸出两枚铜钱添上,“再加一道蒸蛋罢,小孩子长身体,多吃点。”
张婶笑着去接钱,她抬眼瞧见这年轻人紧抿的唇线,了然地拍拍他的手:“放心,我会看好这俩小家伙的。”
王止最后望了一会两个小孩,便转身离去,去往青溪医馆。
医馆门前,求医的人排成长龙,有的面色蜡黄,有的捂着胸口咳嗽,还有的抱着孩子急得直跺脚。
有名望的老医师案前挤满了人,学徒们忙着抓药,煎药,额头上沁着汗珠。
而角落里,一张木案冷冷清清,只坐着一位年轻的少年医师。
他身着素净的长衫,手指修长,正安静地翻阅医书,仿佛喧嚣与他无关。
王止穿过人群,目光落在那位无人问津的小医师身上。
待王止走近时,对方才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朦胧如雾的眼睛,像被薄纱笼罩的珍珠。
而那白皙的脸侧,还生长着一枚黑小的痣。
他的视线轻轻掠过王止的脸,又缓缓垂下,像是怕惊扰了谁。
“这位大夫,可有空闲?”王止问。
小医师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找他,随即温和一笑:“自然,请坐。”
他的声音清润,像山涧溪水,不急不缓。
王止坐下,环顾四周,医馆里药香浓郁,苦中带甘。
柜台上堆满晒干的草药,墙角的小炉上煨着药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可偏偏这位大夫的桌前,连个药盏都没有,干净得像无人踏足。
“您...... 眼睛不便?”王止斟酌着问。
小医师并不避讳,轻轻点头:“幼时落下的病根,视物偶有朦胧,但不碍事。”
他顿了顿,又自嘲般笑了笑:“只是病人大多觉得,连自己都治不好的医者,如何治别人?”
王止了然,在这青溪医馆,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青溪门派,每周都要治疗一定人数的病人,不然就会扣分。
名医门庭若市,而像这位一样的小医师,只能守着空桌,一日日熬着,直到被扣光分数,逐出门派。
“那您可愿听我说说我的病?”王止忽然道。
小医师微微睁大眼,随即温和颔首:“请讲。”
王止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有个师弟,之前被人拐走过,虽然后来寻回来了,但我.....”
他攥了攥拳,“如今但凡有人多看他两眼,我便觉得对方心怀不轨,想抢走他。我知道这不对,可控制不住。”
小医师静静听完,眼中雾气似乎淡了些,露出几分通透。
他轻声道:“这不是身病,是心病。哪怕是用再好的药方,也不能完全根治。”
王止苦笑:“那便无解了?”
小医师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沿:“等你有足够的力量护住他,自然就不会怕别人抢了。”
“你师弟非你所有,你亦非他之牢笼。真正的护,不是攥紧而是让他即便远行千里,仍能安然归。”
王止一怔,随即低笑出声:“大夫这般年纪,倒看得透彻。”
小医师也笑了,眼中雾气浮动。
窗外,医馆的嘈杂依旧,而这一隅,却仿佛只剩下药香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