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止从袖中取出几枚铜钱,指尖刚触及桌面,便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按住。
“青溪医者,可以不取金银。”小医师的声音如檐角风铃,清泠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若付报酬,可由医者自择。或一株新采的草药,或半日捣药的劳作,或......”
他忽然抬眸,雾蒙蒙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可有令师弟的画像?让我看一眼便好。”
王止冷峻的眉峰微蹙:“为何?”
小医师抬起苍白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双眼:“这双眼睛,看人总是隔着一层纱。但画像上的笔墨,反而能看得真切些。”
他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我想看看.....正常人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王止冷峻的面容微微松动。
他沉默片刻,终是从衣袖里取出那幅画像
“啊......”小医师忽然轻呼,雾气弥漫的眸子泛起涟漪。
他伸出手指悬在画上,虚虚描摹着艾樊错飞扬的眉梢,“这里......”
又点向小君的裙摆,\"和这里.....都在发光。”
眼疾导致日常视物如隔毛玻璃,而工笔画清晰的墨线,细腻的晕染,反而成为他模糊世界里难得的“锐利”
画师用金粉点缀的海棠花蕊、衣襟上的反光处理,在他眼中被放大成光源。
“报酬已足。”小医师忽然合掌轻笑,袖中飘出几缕药香。
“原来这世间,真有人能活成画本里的模样........”
他转身从药柜取出一只青瓷瓶,“当归三钱,合欢皮五钱,睡前温酒送服,可安神。”
王止接过药瓶时,发现瓶底粘着一片晒干的海棠花瓣。
抬头时,却见小医师走到窗边,朦胧的目光穿过喧嚣人群,久久停在那株向着阳光生长的忍冬藤上。
那是一株嫩绿藤蔓,正缠绕着青石栏杆,在料峭春寒中绽出星点鹅黄。
明明扎根在阴冷石缝里,偏要向着阳光最盛处生长。
药炉上的水汽氤氲升腾,将他的身影晕染得如同水墨画中一痕淡青的远山。
临行前,王止询问了这医师的名字。
医师淡淡笑着,薄唇轻启:“温熙尘,我的名字。”
.........
两个小孩吃饱晚饭后,便开始准备报复大鹅。
艾樊错蹲在草垛后,从怀中神秘兮兮地摸出个油纸包:“嘿嘿嘿,这可是终极无情武器!我昨天特意剩下的,连师兄都不知道。”
这终极无情武器,展开却是三块芝麻糖饼。
他将糖饼掰碎,沿着石板路摆成箭头状,末端系着缰绳,绳头藏在落叶下。
小君紧张地绞着新衣下摆:“二师兄,咱要是没成功,能打得过大鹅吗?”
“嘘!来了!”艾樊错突然压低声音。
只见那白鹅昂首阔步而来,金喙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大鹅闻见香气,大步流星上前,低头啄食糖饼,眼看就要踩中绳套。
忽闻张婶一声吆喝:“谁动了我的晾衣竿?”
声音惊得白鹅振翅而起,恰巧躲过陷阱。
那缰绳“嗖”地弹起,反倒套住了路过的小黄犬。
小黄犬:“汪?”
哪个傻逼人类,敢给它刀疤设陷阱?!
犬吠鹅鸣间,艾樊错拉着小君躲进谷仓。
小君发髻上沾着草屑,粉裙蹭了灰,却掩不住眼中雀跃:“再...再来一次?”
艾樊错狠狠拍着大腿:“很好,我承认它吸引了我的兴趣! ”
二人再次一番准备.......
“此番用水攻!” 艾樊错指着井台边的木盆。
二人合力打水,将木盆置于矮墙上。
白鹅踱至墙下,艾樊错猛拉绳索,岂料年久失修的矮墙“轰隆”塌了半截。
水花四溅中,大鹅展翅腾空,倒是两个小娃娃淋成了落汤鸡。
那大鹅见墙塌了,反倒愈发得意起来。
末了,它忽然扑棱翅膀,溅起一滩泥水,正落在艾樊错新换的裤子上,这才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连背影都透着股贱兮兮的得意劲儿。
浑身湿透的小君突然发现,浸水的粉裙不再拘束。
她抹着脸上水珠,竟轻松笑出声来。
艾樊错正拧着衣角,忽见白鹅叼着块芝麻糖饼去而复返。
大鹅将糖饼丢在二人面前,昂首\"嘎\"了一声。
艾樊错怔了怔,掰开糖饼分食。
月光下,两个孩童与一只白鹅并肩坐在断墙边,影子拉得老长。
王止寻来时,艾樊错正编着花环,花朵放在地上怕弄脏,就插在大鹅的身上。
见师兄来,两个孩子慌忙起身,却听白鹅“嘎嘎”叫着追讨花环,一双黑豆眼死死盯着艾樊错手里的花环,像个讨债的恶霸。
它先是假模假样地踱了两步,趁人不备,突然一个猛子冲过来,扁嘴一叼,差点把花环扯走。
艾樊错手忙脚乱地护住,刚想后退,白鹅却恼了,脖子一伸,照着小孩的屁股就是狠狠一啄。
“啊啊啊啊啊! 我就知道,你又开始忘本了! 刚刚还吃了我的芝麻糖饼!”
艾樊错捂着屁股蹦起来,疼得直跳脚。
那鹅却得意洋洋,叼着抢来的半截花环,昂首挺胸地绕着他转圈,时不时还扇两下翅膀,活像在炫耀战利品。
末了,它竟把花环往头上一顶,歪歪扭扭地戴着,大摇大摆地走了。
只留下艾樊错揉着屁股,眼泪汪汪地告状:“师兄!它,它又欺负我!”
自此,云州的香梨坳内,常见一个奇异景象。
粉裙女童与青衣少年在前奔跑,雪白大鹅在后追赶,却不为啄人,只讨要零嘴。
众人捂嘴轻笑:“此鹅莫不是成了精?或是被那少年人逼的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