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只有老巫祝喉咙深处发出的“咯咯”怪响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绞动。他佝偻的身体在吞下那枚猩红药丸后,如同吹气般剧烈膨胀起来,枯槁的皮肤被撑得近乎透明,底下是疯狂蠕动、增殖的筋肉。骨骼撕裂皮肉的“噗嗤”声令人牙酸,惨白尖锐的骨刺瞬间破体而出,像一丛丛疯狂生长的荆棘,遍布他扭曲的躯干和四肢。他的头颅被拉长变形,下颌骨裂开,露出满口獠牙,浑浊的眼珠只剩下最原始的疯狂与怨毒。
“嗬……亵渎祖灵……都得……死!” 嘶吼声已非人言,带着粘稠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恶寒。
“老东西变刺猬了!” 张骁低吼一声,瞳孔猛缩。他强忍着小腿被血蚁噬咬留下的钻心疼痛,猛地将手中燃着的火把朝那异变的怪物砸去,同时身体向后急掠,卸岭力士的千斤坠功夫瞬间使出,双脚如同铁犁般在湿滑的苔藓地上犁出两道深沟,试图稳住身形。
燃烧的火把撞在巫祝布满骨刺的胸膛上,“嗤啦”一声,溅起几点火星,竟被那些惨白的骨刺轻易弹开,连一丝焦痕都未曾留下。巫祝那双只剩下杀戮本能的浑浊眼珠,死死锁定了距离最近的张骁。他猛地一蹬地面,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如同一座移动的骨刺肉山,裹挟着腥风恶臭,直扑张骁!覆盖着骨刺的巨爪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音,直掏张骁心窝。
“张骁!” 陈青梧惊叫出声,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离得稍远,古剑刚刚荡开一块被妖物蹬落的碎石,救援已然不及。陆子铭脸色煞白,手中捏着的最后两张黄色符箓毫不犹豫地甩了出去,口中疾喝:“天地玄宗,敕令雷火,疾!”
符箓化作两道刺目的红光,一道精准地撞向妖物抓向张骁的骨爪,另一道则直射其面门。红光爆开,发出沉闷的轰鸣,如同闷雷在溶洞中炸响。妖物抓向张骁的骨爪被炸得微微一偏,带起的劲风刮得张骁脸颊生疼,几缕发丝瞬间被切断。射向面门的那道符火则被妖物猛地扭头,用布满骨刺的肩膀硬生生扛下!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妖物肩头的几根骨刺被炸得断裂焦黑,粘稠的黑色液体渗出,但它只是发出一声更加暴怒的嘶吼,冲击的势头几乎没有停滞!
张骁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当胸撞来,卸岭力士的千斤坠功夫也无法完全卸开这非人的冲击。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砰”地一声重重撞在身后一根巨大的石笋上。石笋表面湿滑的苔藓被撞得稀烂,粗粝的石棱狠狠硌进他的后背,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他手中的青铜剑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几步开外。
妖物一击得手,更加狂暴,布满骨刺的巨足踏碎地面,碎石飞溅,再次扑向倚着石笋、嘴角溢血的张骁。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在幽暗的光线下狰狞如地狱恶鬼,腥臭的涎水顺着獠牙滴落。
“青梧!矛!” 陆子铭嘶声大喊,手中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酒壶,他猛地将酒壶砸向妖物,试图再争取一丝时间,同时身体不顾一切地扑向张骁掉落在地的青铜剑。
陈青梧早已动了。在陆子铭符火炸开的瞬间,她就看到了唯一的机会——妖物硬抗符火时露出的那一丝因剧痛和愤怒而产生的、极其短暂的僵直,以及它那布满粘液、微微震颤的咽喉!她的天工系统在脑海中疯狂闪烁,不是冰冷的文字提示,而是一种源自摸金校尉千年传承的、对杀机和破绽的本能直觉。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右手五指如同铁钳般猛地攥紧了斜插在脚边、触手冰凉的陨铁矛长柄!那沉重的陨铁矛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矛身那些古老的、如同活物呼吸般明灭的幽蓝纹路骤然亮起,一股沛然莫御的奇异力量顺着矛柄涌入她的手臂,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对眼前可怖景象的惊悸。
没有犹豫,没有呐喊。陈青梧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力量从脚底升起,腰肢扭转,带动肩臂,全身的精气神在这一刻尽数灌注于紧握矛柄的右手!她的动作简洁到了极致,也快到了极致。陨铁矛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深蓝流星,带着洞穿一切的决绝意志,脱手而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陆子铭刚刚扑到青铜剑旁,指尖堪堪触到冰冷的剑柄。
张骁倚在石笋上,眼睁睁看着那布满骨刺的巨爪再次笼罩自己头顶,死亡的阴影冰冷刺骨。
妖物扑击的庞大身躯占据了大半个视野,腥风扑面。
然后,那道深蓝的轨迹出现了。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穿透声响起。
陨铁矛精准无比地从妖物因嘶吼而大张的口中贯入,矛尖带着陨铁特有的、克制一切阴邪的冰冷幽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它异变后坚韧的喉管、筋肉,自其后颈透出寸许!矛尖上沾染的,是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血。
妖物扑向张骁的动作骤然定格。那双充满怨毒与疯狂的浑浊眼珠瞬间凝固,随即被难以置信和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惧所取代。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完整的嘶吼。布满全身的惨白骨刺如同失去了支撑,开始剧烈地颤抖、收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陈青梧保持着掷矛后的姿势,微微喘息,清亮的眼眸死死盯着那被陨铁矛贯穿咽喉的妖物,眼神锐利如刀。
“成了?!”陆子铭抓起青铜剑,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张骁扶着剧痛的后背,挣扎着想站起来,目光紧紧锁住那不断抽搐的妖物,嘶声道:“小心!还没完!”
仿佛印证他的话,妖物猛地仰起头,被贯穿的咽喉处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尖啸。它全身的筋肉如同融化的蜡般开始剧烈地蠕动、塌陷,那根根惨白的骨刺迅速变得灰败、腐朽,寸寸断裂剥落。浓稠如墨、散发着强烈腐蚀恶臭的黑血,如同被戳破的水囊般,从它口鼻、七窍乃至全身每一个毛孔中疯狂喷涌而出,不再是流淌,而是如同活物般迅速渗入它脚下的地面。
“滋滋……”
黑血接触到岩石地面,立刻升腾起刺鼻的白烟,坚硬的岩石竟如同被强酸腐蚀般迅速变黑、软化、凹陷下去。妖物庞大的身躯就在这令人作呕的“滋滋”声中,伴随着骨刺的断裂崩解和黑血的疯狂渗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溶解,最终化为一滩不断冒着气泡、剧烈腐蚀着地面的粘稠黑血泥潭。那柄陨铁矛静静地斜插在黑血泥潭的中心,矛身上古老的幽蓝纹路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将周围的黑血映照得更加诡异阴森。矛身周围的黑血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斥,无法沾染分毫。
刺鼻的腥臭和腐蚀的白烟弥漫了整个溶洞,令人窒息。
“呼……呼……” 张骁终于撑着石笋站了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那滩还在微微蠕动的黑血,心有余悸,“这老鬼……死都死得这么恶心!”
陆子铭提着青铜剑跑过来,将剑递给张骁,又紧张地看向陈青梧:“青梧,你没事吧?”
陈青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摇摇头,目光依旧锁定在那柄陨铁矛上,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我没事。这矛……果然专克这些邪祟。”
她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滩还在腐蚀地面的黑血,伸出手,坚定地握住了陨铁矛的柄。入手依旧是那股冰凉沉实、仿佛蕴含着星辰之力的奇异触感。她用力一拔。
“啵”的一声轻响,陨铁矛应手而出。矛尖上沾染的几滴浓稠黑血,在脱离矛尖的瞬间,便如同遇到烈阳的残雪般迅速蒸发消散,不留一丝痕迹。矛身光洁如新,幽蓝的纹路流转不息。
张骁接过自己的青铜剑,剑柄熟悉的冰凉触感让他心安了几分。他走到陈青梧身边,看着她手中的陨铁矛,又看看地上那滩令人作呕的黑血,咧了咧嘴:“干得漂亮,陈把头!刚才那一下,比我的青铜剑快多了!” 他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调侃,眼神深处却有着毫不掩饰的感激和后怕。
陈青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少贫嘴。要不是陆教授的符火炸得它晃了神,我也没机会。” 她将陨铁矛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目光转向那巨大的倒立金字塔和深不见底的水潭,“总算解决了这个祸害,快看看那塔顶……”
她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不是来自上方,而是来自极深的地底。沉闷、巨大的轰鸣声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在翻身,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轰隆隆——咔嚓!”
溶洞顶端,那些悬挂了千万年、闪烁着幽绿磷光的巨大钟乳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靠近他们头顶的一根足有水桶粗细的巨型钟乳石,根部骤然崩裂!断裂面参差不齐,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朝着三人立足之处狠狠砸落下来!
“小心头顶!” 陆子铭骇然失色,指着上方嘶声喊道。
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死亡的威胁比刚才的妖物更加直接、更加恐怖!
“退!” 张骁怒吼一声,反应快到了极致。他来不及多想,左手猛地抓住身边陈青梧的胳膊,右手则奋力将刚接过来的青铜剑朝着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狠狠掷出!剑身带着破空声,“夺”地一声深深插入岩石缝隙中。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张骁借着掷剑的反推之力,拖着陈青梧,同时用肩膀狠狠撞向离得稍远的陆子铭,三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朝着青铜剑落点的方向狼狈地扑跌出去。
几乎就在他们身体离开原地的同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无数碎石爆裂的噼啪声在身后炸开!那根巨大的钟乳石如同天罚之矛,狠狠砸在了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地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碎石如同子弹般四散激射,烟尘冲天而起,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巨大的冲击波将刚刚扑倒在地的三人再次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烟尘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溶洞在剧烈摇晃,更多的碎石从穹顶簌簌落下,如同下起了一场致命的石雨。沉闷的地鸣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整个山腹都在发出痛苦的哀嚎,即将彻底崩溃。
“咳…咳咳……” 张骁挣扎着从地上撑起上半身,吐掉嘴里的沙土,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他焦急地看向旁边:“青梧!老陆!你们怎么样?”
“死不了……” 陈青梧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压抑的痛苦和喘息。她也被摔得不轻,但握着陨铁矛的手依旧稳定。
陆子铭咳嗽着,摸索着捡起掉落的眼镜,镜片已经碎裂,他干脆扔掉,声音嘶哑而凝重:“糟了…这动静…怕是那老鬼最后化成的污血,或者我们拔出了星舟之钥,触动了这地宫的自毁机关!这山…要塌了!” 他指向溶洞深处,那里的岩壁在剧烈的震动中,已经开始出现一道道蛛网般迅速蔓延的巨大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