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厅目光都落在沈正泽身上。
众人都知道,沈大人素来不嗜酒,寻常的酒送到他面前,他都是象征性客套客套,偶尔喝几杯也是少量。
韩老爷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是主人家。
沈大人定然不会稀罕这种小巧玩意儿,落了他的面子。
却见沈正泽放下筷子,抬眸看了眼那两壶酒,眸子在粉瓷的梅花酿上微微顿了顿,而后轻轻点头,声音清淡。
“那就尝尝梅花酿吧。”
轻飘飘一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韩老爷的头上。
他笑容一下僵住,慢慢消失殆尽,连嘴角的弧度都垮了下来。
他盯着那壶浅粉色的梅花酿,心里的不屑变成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
不就是一壶梅花酿吗?
沈大人怎么会愿意喝这种酒?
他那库房里的陈年佳酿,哪一坛不比这梅花酿金贵?
韩老爷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了白。
李老捧了白瓷碗上前,斟了半碗梅花酿。
浅色的酒液在碗中晃出潋滟的光,甜香又漫了几分,飘到主位上来。
沈正泽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碗,衬着白瓷,竟比酒还要惹眼几分。
他没有像旁人那般急着饮下,鼻尖凑近,似是在细嗅梅香。
浅酌一口。
沈正泽眉峰微舒,素来清冷的眼底漾开一丝极淡的暖意。
这神情显然对梅花酿十分满意。
韩老爷面色彻底沉下来,胸口仿佛堵了团棉絮,不上不下的,憋得他难受。
他不信邪,这小壶酒,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连见惯了山珍海味的沈大人都喜欢。
他倒要尝尝,到底有多好喝!
小厮看这架势,连忙替他斟了满满一碗梅花酿。
韩老爷一把夺过,全然没了方才的矜持,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酒液入喉,他浑身一震,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手中碗险些脱手。
味道和他想的大不一样。
梅蕊的清冽掠过舌尖,漫出蜜渍的甜。
酒香混着梅香,在口腔里打了个转,而后顺着喉咙滑下去,不似黄酒那般厚重,反倒透着一股子清爽。
咽下之后,舌根处还留着淡淡的回甘,酸中带甜,余韵悠长。
韩老爷愣住了。
他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神情尽数化作错愕。
他活了大半辈子,喝过的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未尝过这般滋味的酒。
不烈,不燥,却让人从舌尖暖到心底,舒服得令人喟叹。
韩老爷不信邪,又端起那壶白酒,给自己斟了一杯。
透明的酒液在杯中泛着琥珀色的光,酒香凛冽,直冲鼻尖。
他皱着眉灌了一口。
辛辣的劲道炸开,直冲天灵盖。
韩老爷一下就上了头,辣劲儿熏的脸都发红。
他放下酒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桌案上那两排小巧的酒壶,再想想自己库房里那些沉甸甸的酒坛,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两巴掌。
老徐吃着花生米觑他,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也没办法。
不服不行。
桃源居的酒就是好喝啊。
韩老爷咬牙,“来人,把桌上的其他酒都撤下去,库房里桃源居带来的酒全送上来!”
老徐当即丢下花生米,夸赞一声。
“老韩大气!”
太好啦他今儿个能喝个够本了,不算白来!
韩老爷:“……”
小厮丫鬟忙着撤酒时,另一桌的秦宏远端着酒杯过来了。
他扯出个笑容,直接走到沈正泽旁。
“沈大人,我也敬您一杯。”
沈正泽:“?”
他对此人并无印象。
韩老爷不动声色看他一眼,心知秦宏远定然也是来套近乎的,没吱声。
秦宏远见沈正泽没动,脸上笑容僵住,还是硬着头皮往前凑了凑。
“沈大人,在下秦氏布庄的秦宏远,久仰大人威名,今日能得见尊颜,实在是三生有幸。”
他将酒杯往沈正泽面前递,姿态放得极低。
韩老爷眼底掠过一丝讥讽。
这秦宏远,倒是会挑时候,想借着一杯酒攀附沈大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沈正泽手都没抬,只淡淡道:“不必。”
声音不大,是不容置喙的疏离。
秦宏远有些下不来台,端着酒杯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周遭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讪讪地收回手,干笑两声。
“是、是在下唐突了。”
虽然这样说,但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心中十分不解。
为什么会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啊。
那个丫鬟分明已经告诉他,亲眼看着静娴进了客院的汤屋,也亲眼看着秦夫人和韩夫人往客院走。
现在沈正泽出现在这里,定然已经成事儿了。
沈正泽为何是这样一副态度?
难道自己做错了?还是说他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儿?
秦宏远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沈大人。”他试探道:“我方才喝酒,听说客院好像出了点事儿?”
韩老爷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