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汉东省委大院梧桐树叶上还挂着未干的露水。
祁同伟刚结束与Z纪委专案组的对接会议，手里捏着的会议纪要边角已被汗水浸得发皱。
走向办公大楼时，一辆挂着京牌的考斯特悄无声息地滑入院内，黑色车窗贴着单向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祁书记。\"
省纪委办公厅主任小跑着追上来，\"中纪委工作组刚到，直接去了韩副书记的办公室。\"
祁同伟的脚步顿在台阶上。
\"知道了。\"
他没回头，脚步坚定的往前走。
七楼的走廊异常安静，往常这个时间总能听韩庚金中气十足的讲话声。
此刻他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文件翻动的沙沙声，夹杂着金属器械碰撞的轻响——那是纪委工作人员封存涉案物品时，证物袋摩擦的声音。
祁同伟在走廊尽头的茶水间停下，假装接水。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他看见韩庚金坐在沙发上，往常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着，指间的香烟烧到了过滤嘴也没察觉。
两名穿深色夹克的工作人员正将一摞摞文件装进印着\"Z纪委封存\"的纸箱，其中一个贴着\"汉东开发区规划\"标签的档案盒，让祁同伟的目光顿了顿——那是11年争议最大的项目，韩庚金当时力排众议拍板通过。
\"同伟同志。\"
沙瑞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这位省委书记手里拿着刚签署的《汉东省委工作通报》，\"通知常委扩大会议推迟到十点，让大家先把手头的事理顺。\"
他的目光扫过韩庚金的办公室，\"工作组的意思，暂时不要声张，避免影响正常工作秩序。\"
祁同伟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水汽氤氲了眼镜片：\"开发区项目档案被拿走了？\"
\"嗯，还有近五年的省委常委会记录。\"
沙瑞金的手指在通报上的\"干部监督\"字样上停顿，\"工作组带来的协查清单里，列了十七个需要核实的事项，都和韩庚金分管的领域有关。\"
他突然压低声音，\"省财政厅那几笔未上会的专项资金，韩庚金是最终审批人。\"
八点十五分，省发改委主任在电梯里撞见韩庚金被带走。
这位省委副书记穿着常穿的深灰色中山装，在两名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进电梯，看见熟人时只是微微点头，嘴角紧绷得像根拉满的弦。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主任看见韩庚金脚边放着个黑色提箱，锁扣上还挂着省档案馆的出入证——那是他昨天下午去调阅旧档案时用的。
这个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半小时内就在省委机关传遍。
祁同伟在政法委办公室接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省检察院检察长的声音：\"韩副书记分管政法那几年，批了不少取保候审的案子，要不要提前梳理下？\"
\"按程序来。\"
祁同伟看着墙上的汉东行政区划图，韩庚金的老家金匮市被红笔圈着，那是11年开发区项目的核心区域，\"Z纪委工作组没提的事，暂时不要动。\"
他顿了顿，\"让反贪局把近五年涉及开发区的举报信全调出来，单独归档。\"
十点整的常委扩大会议，气氛像被冰镇过。
沙瑞金坐在主位，面前的玻璃杯里泡着枸杞，却一口没动。
\"同志们，Z纪委工作组今天上午对韩庚金同志采取了组织措施，这是ZY的统一部署，我们要坚决配合。\"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个人，\"当前最重要的是稳住阵脚，各市的经济工作、民生项目，该推进的不能停。\"
组织部长推了推眼镜：\"韩副书记分管的干部考核工作，是不是先由常务副省长代管？\"
\"我已经向ZY报备了。\"
沙瑞金翻开笔记本，\"在新的分工明确前，由我暂时分管。\"
他抬眼看向祁同伟，\"政法系统要重点关注社会面稳定，特别是金匮开发区那边，不能因为项目审批的事引发群体性事件。\"
散会后，祁同伟被田国富拉到楼梯间。
这位纪委书记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上面是昨晚连夜核对的财政记录：\"韩庚金在2011年批给金匮开发区的四笔'基础设施补贴'。\"
祁同伟的指尖在\"四亿八千万\"的数字上划过：\"他昨天去档案馆调的，就是这批项目的原始档案。\"
他突然想起什么，\"让老陈查下韩庚金的机要秘书，特别是2011年的通讯记录，重点查与香江的联系。\"
下午两点，Z纪委工作组在省委招待所召开闭门会议。
祁同伟作为政法系统代表列席，看着投影幕上滚动的资金流向图——从金匮开发区账户流出的红线，在香江某个离岸账户汇总后，最终指向了与刘生有关联的\"远通投资\"。
\"韩庚金的妻子2012年在开岛购置了两套海景房，资金来源就是这批补贴的'返利'。\"工作组组长敲了敲幕布，\"我们在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发现了与香江远通的合作协议，签字日期比开发区项目审批早了整整三个月。\"
三年前金匮开发区剪彩时，韩庚金站在主席台上意气风发，说要\"打造汉东的经济增长点\"，当时台下坐着的企业代表里，就有香江远通的亚太区总监。
会议间隙，他在走廊遇见沙瑞金。这位省委书记正对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看见祁同时，朝他招了招手：\"刚接到通知，ZY要派巡视组来汉东，重点查近五年的开发区项目。\"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工作组那边透了口风，韩庚金的案子只是个开始，后面可能还有更复杂的牵扯。\"
傍晚的省财政厅档案室，反贪局干警正在翻查2011年的审批档案。
吕梁戴着白手套，从积灰的卷宗里抽出一份会议纪要，上面有韩庚金的亲笔批注：\"特事特办，无需上会\"。
旁边附着的可行性研究报告，盖章单位是\"汉东省经济研究院\"——但这家机构早在2012年就已注销。
\"祁书记，\"吕梁的电话打过来时，背景里有档案柜移动的声响，\"我们发现个奇怪的地方，所有涉及香江远通的审批文件，编号都是跳号的，像是有人刻意把它们从正常流程里摘了出来。\"
晚上八点，田国富带着初步核实的材料闯进祁同伟办公室：\"韩庚金的秘书交代，2012年有个叫'赵老板'的人来过三次省委，每次都和韩副书记在书房单独见面。\"
他把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推过来，\"这是省档案馆门口拍到的，身形和赵瑞龙的公开照片高度吻合。\"
祁同伟没说话，拿起电话拨通张海洋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飞机起降的噪音，张海洋应该正在赶往汉东的路上：\"师兄，韩庚金案牵扯出的香江远通，和赵立春有没有关联？\"
\"工作组正在查。\"
张海洋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挂了电话，祁同伟走到地图前，在金匮开发区的位置画了个红圈，与之前标注的望北楼涉案点连成一片。
夜色渐浓，办公大楼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一片沉默星群。
他知道，韩庚金被带走只是晨雾里的第一声惊雷，后面的风雨，恐怕比望北楼案来得更猛烈。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沙瑞金拿着一份《汉东日报》清样走来，头版头条是\"坚定不移推进全面从严治党\"。
\"明天见报的稿子，你看看。\"
他把清样放在桌上，\"既要体现ZY决心，也要稳定民心，这个度得把握好。\"
祁同伟翻开清样，在\"深化重点领域腐败治理\"的段落旁，沙瑞金用红笔加了一句：\"确保经济社会发展大局稳定\"。
\"放心吧。\"
祁同伟合上清样，\"政法系统和纪委已经联动，今晚开始对所有涉案开发区项目实施台账管理，一个萝卜一个坑，跑不了。\"
沙瑞金点点头，转身走向电梯。
祁同伟站在原地，呢喃道：\"越是平静的水面，底下的暗流越汹涌。\"
此刻的汉东，正处在这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