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尾巴扫过中原大地,官道两侧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裸露的冻土被连日来的车马踩踏得泥泞不堪。
然而,通往大夏帝都“天启城”的南向官道上,今日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距离巍峨的帝都外郭城墙尚有二十余里,官道两旁已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人群。
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有赶着驴车的农夫,更多的是身着普通布衣的百姓。
他们踮着脚,伸着脖子,朝着官道北方极目远眺,脸上混杂着好奇、兴奋与难以言喻的期盼,低声议论如同细密的潮水。
“来了吗?真的来了?”
“错不了!驿站快马都报了三道了!镇北侯的车驾已过黑石驿!”
“老天爷!那可是阵斩狼主蒙哥、一人镇守北疆的‘血狼侯’啊!真想亲眼看看是何等英雄人物!”
“听说当年离京时…咳,别提了!今时不同往日!这可是带着泼天大功回来的!”
“可不是!封了超品镇北侯!总督北疆七州!开府建牙!仪同三司!乖乖,这权势,除了那几位老王爷…”
“嘘!噤声!莫谈国事!不过…听说侯爷的亲卫,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虎狼!杀气隔着十里地都能吓死人!”
议论声中,人群越聚越多,如同不断汇入的溪流,渐渐在官道两旁形成了两条蜿蜒的人墙。
维持秩序的城防军士卒被挤得满头大汗,呵斥声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只能勉强守住官道中央。
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些许寒意。
忽然!
“来了!快看!来了!”有人眼尖,指着北方官道尽头,失声尖叫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地平线上,首先出现的是一道移动的、森然的黑线!紧接着,沉闷如滚雷的马蹄声隐隐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敲打在冻土上,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近了!
更近了!
那黑线迅速放大、清晰!
是骑兵!
清一色玄黑重甲!在冬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甲叶折射出冰冷、厚重、令人心悸的幽光!
骑士们面甲放下,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如同深渊寒潭的眼睛。
他们胯下的战马,同样披挂着轻便却坚固的黑色马铠,只露出马眼和喷吐着灼热白气的鼻孔。
五百骑!队列森严得如同用尺子量过!无论是横向还是纵向,都整齐得令人窒息!
马蹄起落,完全同步!轰!轰!轰!每一次踏地,都让官道两旁的人群感到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震颤!
一股凝若实质、混合着血腥与硝烟的铁血煞气,如同无形的怒涛,随着这支钢铁洪流的推进,轰然席卷而来!
“嘶——”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刚才还喧闹的人群瞬间死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靠得近些的百姓,脸色发白,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被那股扑面而来的、百战余生的恐怖杀气震慑得几乎要瘫倒在地!
孩童的哭闹声也戛然而止,被大人死死捂住嘴巴。
这就是北疆烈风亲卫!最低武者巅峰,百夫长以上皆武师!大夏北境最锋利的战刀!
他们沉默着,没有呐喊,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冰冷的目光,就足以让帝都繁华之地温养出的百姓,感受到边关血与火的残酷重量!
钢铁洪流如同分开水面的巨舰,沉默而坚定地碾过官道中央。
亲卫之后,那辆特制的玄铁车驾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深沉的玄铁木车身,线条刚硬冷峻,暗金夔龙纹饰在黑色底衬下流淌着内敛的尊贵。
拉车的四头北地巨犀,披挂着重型鳞甲,如同四座移动的小山,步伐沉稳,每一次踏步都让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其威势甚至盖过了前面的骑兵!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就被车辕旁那道策马而行的身影牢牢吸引!
玄黑底色,金线绣就狰狞四爪夔龙的超品侯爵蟒袍!
在阳光下,那暗金色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坐骑的步伐微微游动,散发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与尊贵!
腰间束着玉带,悬挂着一柄古朴无华却让人望之心悸的战刀。
他并未戴冠冕,乌黑长发仅用一根墨玉簪随意束起,几缕发丝垂落,拂过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的侧脸。
秦烈!
他端坐在神骏异常的踏雪乌骓马上,身姿挺拔如永不弯曲的战枪。
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前方巍峨的帝都轮廓,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种历经风霜、掌控生死的沉凝。
阳光落在他身上,将那玄黑蟒袍映衬得愈发深沉,也让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之中!
没有刻意的张扬,没有跋扈的姿态。他只是平静地策马前行。
然而,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融合了滔天权势(镇北侯!)、盖世军功(阵退蒙哥!)、自身强横实力(大武师三重!)
以及初具雏形的铁血之势所形成的磅礴气场,却如同实质的飓风,狠狠冲击着官道两旁每一个人的心神!
与当年那个被退婚羞辱、修为尽废、如同丧家之犬般被“礼送”出京的废物世子…
何止是云泥之别?!
简直是九天神龙与地上蝼蚁的鸿沟!
巨大的、无声的、令人灵魂震颤的反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目睹过当年情景或听说过当年传闻的人心头!砸得他们头晕目眩,心神失守!
短暂的死寂后。
人群彻底炸开了!
“镇北侯!!是镇北侯!!”声浪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直冲云霄!
“侯爷威武!!”
“北疆战神!!”
“大夏柱石!!”
欢呼声、呐喊声、尖叫声汇聚成狂热的海洋!
无数百姓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手臂,拼命向前拥挤,试图更近地看一眼那位传奇的英雄!城防军的防线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维持秩序的军官声嘶力竭,却完全淹没在沸腾的人声里。
“看那马!是踏雪乌骓!蒙哥的坐骑!被侯爷缴获了!”
“嘶!那亲卫…我的娘,看一眼都觉得心肝颤!这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啊!”
“蟒袍!四爪夔龙!超品侯爵!当年…当年谁能想到啊!”
“苏家小姐…不,二皇子侧妃要是看到…嘿!”有人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幸灾乐祸和世事无常的感慨。
狂热的人潮如同汹涌的波涛,簇拥着、追随着那支沉默而威严的队伍,一路向南,涌向帝都!
巍峨的天启城,越来越近。
那高达十余丈、包着厚重青铜钉的巨大外郭城门早已洞开。
守门的将领和士卒远远看到那移动的黑色洪流和山呼海啸般的人潮,脸色早已变了。
尤其是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几乎让他们握不住兵刃的铁血煞气时,更是手心冒汗。
“快!快开中门!撤拒马!所有人肃立!!”守将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沉重的、专供帝王和亲王通行的巨大中门,在绞盘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阻拦车马的拒马被迅速撤开。
所有守门士卒,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都挺直腰板,握紧长戟,竭力摆出最肃穆恭敬的姿态。
只是在那股无形的威压和身后狂热人潮的冲击下,他们的肃立显得格外僵硬。
秦烈策马,踏雪乌骓步伐沉稳,率先踏上了护城河上宽阔的石桥。五百烈风亲卫紧随其后,马蹄声在石桥上敲击出更加沉闷雄浑的回响。玄铁车驾和文官车队隆隆跟上。
当秦烈骑着乌骓马,身影完全穿过那巨大幽深的城门洞,正式踏入帝都天启城的那一刻——
“恭迎镇北侯凯旋!!”
守将憋足了力气,带头嘶吼出声。
“恭迎镇北侯凯旋!!!”数百守城士卒齐声呐喊,声浪在城门洞内回荡。
然而,这刻意营造的、代表着朝廷礼仪的恭迎声,瞬间就被城门内更加恐怖、更加狂热的声浪彻底淹没!
帝都之内,长街两侧!
真正的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楼宇之上,窗户尽开,挤满了探头张望的脑袋。街道两旁,黑压压的人群摩肩接踵,翘首以盼!
欢呼声、呐喊声、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无数的鲜花、彩帛从两侧的楼阁上抛洒下来,如同下了一场五彩缤纷的雨!
“侯爷!看这里!”
“镇北侯!北疆战神!”
“大夏有侯爷,北境无忧矣!”
狂热!崇拜!敬仰!无数的目光聚焦在秦烈身上,聚焦在他那身威严的蟒袍上,聚焦在沉默如山的烈风亲卫上!
这一刻,他仿佛成了这座千年帝都唯一的中心!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声音,都在为他而存在!
秦烈依旧平静。他端坐马上,目光沉凝地扫过这帝都的繁华街景,扫过一张张激动狂热的脸庞。
五年了。这座城池,似乎更加繁华,更加喧嚣。但繁华的表象之下,那涌动的暗流与森然的杀机,他心知肚明。
当年狼狈出京,今日高调归来。
物是?人非?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队伍在狂热人潮的簇拥下,沿着御街大道,缓缓向城西那座崭新的、规格极高的御赐“镇北侯府”行去。
皇宫,紫宸殿。
窗扉紧闭,殿内光线有些昏暗。龙涎香的气息浓得有些发腻。
一名内侍总管几乎是匍匐在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快速禀报着:
“…玄甲亲卫五百,皆百战悍卒,杀气冲霄…百姓…百姓如癫似狂,万人空巷,呼声震天…侯爷…侯爷身着蟒袍,乘踏雪乌骓,气度…气度…”
“够了!”一声压抑着无尽怒火的低吼从上方传来,打断了内侍的话。
御案之后,身着明黄常服的夏弘帝猛地将手中把玩的一枚羊脂白玉镇纸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价值连城的玉器瞬间粉身碎骨!
夏弘帝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难以遏制的忌惮、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万人空巷!呼声震天!
这声势…这威势…
这哪里是班师回朝的臣子?
这分明是…是功高震主、民心所向的…
他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烧得他五内俱焚!
“滚!都给朕滚出去!”夏弘帝猛地一挥袖袍,嘶声咆哮。
内侍总管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留下满殿死寂和一片狼藉。
夏弘帝喘着粗气,颓然跌坐回宽大的龙椅里,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扶手上的龙鳞雕刻中,指节发白。
殿内昏暗的光线,将他扭曲的面容映照得如同厉鬼。
“秦…烈…”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寒意。
“好…好得很啊!”
“这帝都…朕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