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条冰冷的汇报如同投石入水,在肃杀的空气中激起阵阵寒意。
柱子面沉如水,将每一处发现详细记录,用特制的朱砂在随身携带的侯府平面图上迅速标记出刺目的红点。
那管事王贵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卫按在前院冰冷的地面上,
听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发现传来,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脸色惨白如纸,裤裆处已然湿了一片,散发出难闻的骚臭气。
秦烈没有进入任何房间。他独自一人,负手立于正厅前宽阔的台阶之上,玄黑蟒袍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如同扎根于磐石。
他冷峻的目光缓缓扫视着这座被他的亲卫如同梳篦般梳理的府邸,听着那一声声清晰的汇报,
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愤怒的表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平静,以及掌控全局的绝对自信。
当林风快步走上台阶,双手奉上那张已标记了十几个刺眼红点的平面图时,秦烈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侯爷,初步排查,隐患重重。陛下…当真是‘用心良苦’。”柱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森然杀意。
秦烈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意料之中。这府邸越是华美,越靠近皇城,送来的‘眼睛’和‘耳朵’自然就越多,越‘好’。”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让林风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标记之处,暂不动,派得力人手日夜轮班盯死!所有‘恩赐’之物,集中封存于西跨院偏房,没有本侯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至于那些‘眼睛’和‘耳朵’…”他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前院那群筛糠般发抖的仆役,“除了那个吓尿的管事,其余人等,无论是否清白,全部发卖!一个不留!
从今日起,这府里,只用北疆带来的人!用从苍狼城招募、家世清白、三代可查的边民子弟!告诉负责内务的文书,让他立刻去办!”
“末将领命!”柱子眼中闪过快意,立刻转身去安排。
很快,前院响起了压抑的哭泣和绝望的哀求声,但很快就被亲卫粗暴的呵斥和拖拽声淹没。
那些皇帝“精心”挑选、安插进来的“眼睛”和“耳朵”,如同垃圾般被迅速清理出这座崭新的侯府。
王贵像一滩烂泥般被两名亲卫架起,拖向专门关押的地牢方向,他徒劳地张着嘴,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混乱的清理过程中,秦烈始终巍然不动地站在台阶上,如同风暴中心的礁石。
他的目光越过嘈杂的前院,越过那些被拖走的仆役,投向侯府深处,那座同样规制宏大的正院。
院门紧闭,但秦烈强大的精神力能隐约感知到,里面并非空无一人。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阴冷窥探意味的气息,如同毒蛇般潜伏在门后的阴影里。
不是武道气息,更像是一种…术法的残留?或者某种秘宝的窥视?
“呵…”秦烈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皇帝的“贴心”,果然是无微不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北疆边民常见粗布棉袄、面相憨厚、约莫四十多岁的汉子,带着几个同样衣着朴素、但眼神精悍的年轻人,快步穿过正在清理的前院,来到台阶下。
他们是秦烈提前数日,派心腹文书从苍狼城紧急招募并快马送来的第一批边民仆役,家世背景早已被军情司反复核查过数遍。
“侯爷!苍狼城边民赵大牛,带人报到!”为首的汉子声音洪亮,带着边地特有的粗犷和恭敬,单膝跪地行礼。他身后的年轻人也齐刷刷跪下。
秦烈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那朴素的衣着、粗糙的手掌、以及眼神中那份对北疆守护者发自内心的敬畏和忠诚,让他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起来吧。”秦烈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
“赵大牛,你暂代府内管事一职。带着你的人,先去把正院给本侯收拾出来。
该烧的地龙烧起来,该备的热水备好。
记住,本侯的规矩只有一条: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碰的别碰。手脚勤快,嘴巴严实,自有你们的好处。若敢生异心…”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无形的压力让赵大柱等人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侯爷,正院…里面似乎有些不对劲?”柱子处理完前院事务,回到秦烈身边,也察觉到了正院方向那丝若有若无的阴冷窥视感,低声道。
“无妨。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秦烈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不屑,“让石头带人去处理。”
他口中的石头,正是和柱子一样,当初一同探索秘境的好手,当初回到苍狼城后,阿依娜看他天赋不错,亲自教他毒医之术。
柱子会意,立刻派人去寻石头。
秦烈不再停留,迈步走下台阶,径直朝着正院方向走去。赵大牛等人已经打开了正院沉重的院门,一股混合着新漆、木料和淡淡灰尘的味道涌出。
秦烈踏入院中,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庭院角落里一株看似寻常的、枝干虬结的罗汉松盆景。
那丝阴冷的窥视感,源头正是此物!
秦烈走到盆景前,并未触碰,只是冷冷地注视着。
那罗汉松的树根处,土壤颜色似乎比周围深了一点点,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湿润感。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腥甜气息的灵力波动,正从土壤深处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侯爷。”石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地听子母蛊’。母蛊种在土里,子蛊极小,可附着在虫蚁身上,无声无息潜入室内,将所见所闻传回母蛊。
手段阴毒,但炼制不易,非南疆五毒教核心弟子或影殿专精此道者不能为。”他语气平淡,却点出了背后令人心惊的势力。
秦烈眼中寒光一闪。影殿!果然无孔不入!皇帝的“恩赐”,真是包罗万象!
“能处理吗?”秦烈问道。
“小事。”石头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甚至没有靠近那盆景,只是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皮囊中,拈出一小撮深紫色的粉末。
屈指一弹,粉末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紫烟,精准地飘洒在那罗汉松的根部土壤之上。
嗤嗤嗤…
一阵极其细微、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起。土壤表面瞬间腾起一缕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烟,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焦糊味。
那股阴冷的灵力波动如同被掐断的丝线,骤然消失无踪。
“母蛊已化。附着在府内各处的子蛊失去联系,很快会自行枯死。”石头拍了拍手,仿佛只是掸掉了一点灰尘。
“清理干净。”秦烈丢下三个字,不再看那盆景一眼,迈步走向正院的主屋——那间被烧好了地龙、备好了香汤的暖阁。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一股暖意夹杂着上等银丝炭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门外的严寒。
暖阁内陈设奢华,紫檀木的桌椅、精美的瓷器、柔软的波斯地毯、墙壁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一切都在彰显着皇家的“恩宠”与“体面”。
秦烈走到主位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前,并未立刻坐下。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室内每一件器物,每一寸空间。
墙壁上那幅《烟雨江南图》,画轴顶端似乎过于光滑?博古架上那尊白玉貔貅,底座边缘的灰尘分布是否均匀?
脚下厚实的地毯,某一块的绒毛倒伏方向似乎有异?
柱子和石头也跟了进来,同样带着审视的目光。石头的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捕捉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常的气味。柱子则走到墙壁边,屈指在几处关键位置轻轻叩击,凝神细听回音。
“侯爷,这墙…”柱子叩击到《烟雨江南图》旁边的墙面时,眉头一皱。声音略显空洞,与周围实心的回响不同。
秦烈抬手制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知道了。”他声音平淡,“所有标记之处,记下位置。暂不处理。
让赵大牛他们,把本侯从北疆带来的行李安置好。被褥、茶具、洗漱之物,一概用我们自己的。这屋里的东西…暂时别碰。”
“是!”柱子和石头齐声应道。
秦烈这才缓缓在那张象征着侯府主人地位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下。
椅身宽大,靠背雕龙,坐垫铺着厚厚的锦缎。
但秦烈坐上去的瞬间,却感觉不到丝毫舒适,只有一种置身于无数窥探目光中心的冰冷与束缚感。
这看似舒适的座椅,更像是一个华丽的囚笼核心。
他微微闭目,强大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潮水,以自身为中心,向着整个暖阁,乃至整个正院悄然扩散开来。
精神力的触角细致地拂过墙壁、地板、梁柱、家具…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任何一点细微的灵力残留、甚至任何一缕不自然的空气流动,都逃不过他此刻高度集中的感知。
果然!
那幅《烟雨江南图》背后,墙壁夹层内,嵌着一块鸽卵大小、温润的玉石——留影石!正散发着极其微弱、持续不断的灵力波动,如同一个沉默的窥视者。
白玉貔貅的底座内部,是中空的!
里面似乎填充着某种特殊的粉末,散发着一股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甜香,若非秦烈精神力远超常人,又有石头之前的提醒,根本难以发现——这是“迷魂散”!
长期吸入,会令人精神恍惚,意志消沉!
脚下地毯下方,靠近主位的地方,有几块地砖的缝隙明显比周围的要新!显然被动过手脚!下面埋着什么?机关?还是毒物?
一条条更加隐蔽、更加致命的陷阱,在秦烈强大的精神力扫描下无所遁形!皇帝和影殿的手段,当真是环环相扣,阴毒至极!
秦烈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寒光涌动,如同冰封的深渊。
他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毒蛇环伺的冰冷杀意。
他抬起手,指关节在光滑冰冷的紫檀木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地叩击着。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战鼓的轻擂,又如同某种无声的号令,清晰地传入侍立一旁的柱子和石头耳中。
柱子和石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了然。
柱子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悄然退出暖阁,去安排更加严密、更加隐蔽的反制措施。
石头则无声地走到暖阁角落,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几个小巧的玉瓶和香炉,开始调配一些气味清冽、能中和迷魂散、驱避毒虫的药粉和熏香。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神情专注而冷冽,如同在布置一道无形的防线。
秦烈靠在椅背上,指间的叩击声停了下来。他拿起赵大牛刚刚送进来的一套北疆带来的粗陶茶具,倒了一杯滚烫的、带着北地粗犷气息的浓茶。
袅袅热气升腾,模糊了他冷峻的面容。
他端起粗陶茶杯,凑到唇边,目光却穿透蒸腾的热气,仿佛穿透了侯府华丽的屋顶,穿透了帝都厚重的铅云,投向了那座巍峨森严、龙气盘踞的皇宫深处。
茶杯边缘触碰嘴唇,温热的茶水带着熟悉的苦涩味道滑入喉中。
“陛下,”
秦烈的声音低沉,如同自言自语,又如同隔空对话,只有近在咫尺的石头能模糊听到几个字,“您送的大礼…本侯,收下了。”
暖阁内,炭火噼啪,药香清冽。
暖意融融之下,是无声的刀光剑影,是刚刚拉开序幕的凶险博弈。这
座御赐的镇北侯府,从秦烈踏入的第一步起,就注定成为一个没有硝烟,却比北疆战场更加凶险的角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