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青云缓缓摇了摇头,神色间满是忧虑。
沈霜宁也跟着蹙起眉:“那他的伤势可有好转些?”
萧景渊受伤的消息传开后,宫里已经派了御医过来诊治。只是这山中气候阴冷潮湿,终究不是养伤的好去处。
可眼下他这副模样,也只能等他醒转过来,才能挪回王府去调养。
青云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无奈:“药一直喂不进去,又怎么可能好转呢?”
话音刚落,帐外的下人便端着一碗药进来。
萧景渊营帐里的仆从都是男子。
沈霜宁朝下人伸出手,道:“给我吧。”
萧景渊终究是为了救她才受了重伤,她不能坐视不理。
下人犹豫着看向青云,青云看他这么没眼色,就气不打一处来:“给呀!”
下人这才捧着药碗递过去。
青云在一旁对昏迷的萧景渊说道:“世子,四小姐看您来了,您快把药喝了,快些醒过来,她才能安心回国公府啊。”
青云说完这句话,沈霜宁便舀了勺汤药,小心翼翼地喂进男人唇边。
令人惊奇的是,之前不论是谁喂药,都是只出不进,可沈霜宁一来,竟然就让他乖乖喝下去了!
不过片刻,一碗药便见了底。
沈霜宁取过手帕,细致地替他擦去唇角残留的药渍。
青云笑道:“还是四小姐来了管用。”
沈霜宁没接话,只是垂眸看着榻上的人。
青云又关切道:“四小姐的伤如何了?”
沈霜宁脸颊上还留着几处细微的擦伤,身上其他地方也多是皮外伤,要说稍重些的,便是膝盖上的伤。好在已经上过药,如今早已缓和许多。
不过上了药,也已经缓过来了。
沈霜宁回道:“已经没事了。这里有我,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那便有劳四小姐了。”
青云说着,便带着帐内的仆从一同退了出去,偌大的营帐里,只剩下沈霜宁静静陪在萧景渊身边。
沈霜宁坐在榻边,手撑着下巴,慢慢打了个哈欠,竟有些困了。
四周静极了,一阵玉兰幽香萦绕在萧景渊鼻端,他睫毛轻轻颤了颤,似乎就要醒过来了。
可当他“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竟是一片刺目的素白。
耳边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哀恸哭声,随着那悲戚的声音逐渐清晰,眼前的画面也如晕开的水墨般缓缓铺展——
那竟是在燕王府,沈霜宁的葬礼上!
萧景渊顿时心如刀割,痛得无法呼吸。纵然明知这是早已发生过的往事,他却依旧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幕。
然而还不等他挣扎着逃离前世的梦境,葬礼上就来了不速之客。
“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敢擅闯王府?世子妃的葬礼,岂容尔等放肆!”管家怒声呵斥,拦在来人面前。
“都给我滚开!我是你们世子妃的亲兄长,来看她最后一眼,有何不妥?”来人压抑着怒火,声音从前方传来。
“沈、沈大公子?”前来吊唁的宾客中有人失声惊呼。
所有人都很震惊,沈修辞不是死了么?他怎么出现了?
还有他旁边那个穿着苍青道袍的男子是谁?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不算极其出众的外貌,衣着也并不华丽,却独有一份卓然的气质,神姿高彻,渊渟岳峙,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萧景渊站在灵堂前,抬眼望去,看见此人时,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时,有人盯着那道袍男子看了半晌,忽然迟疑着开口,声音里满是困惑:“那、那不是永宁侯府的谢大公子吗?”
谢大公子,谢延!
-
身旁忽然传来细碎的呓语,沈霜宁猛地睁开眼,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她立刻转头看向榻上的萧景渊,只见他额头布满冷汗,眉头紧紧蹙着,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含糊不清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霜宁见状,连忙起身过去,俯身查看他的状况。
“萧景渊?”她轻声唤道。
可榻上的男人依旧没有反应,仿佛陷入梦魇之中,难以脱离。
沈霜宁用帕子给他擦额头上的冷汗,正在这时,萧景渊突然睁开眼眸。
沈霜宁动作一顿,有点被吓到了。
“萧......”
她刚要唤他的名字,只是话音还未完全出口,便被他猛地一把拉入怀中。
沈霜宁惊了一惊,生怕自己压到他的伤口,连忙想撑着起身。
萧景渊却不肯松手,嗓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满是哀求:“别走,别离开我……”
沈霜宁又担心自己若是挣扎,反倒会牵扯到他的伤处,让他更疼,只好暂且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由着他抱着。
青云听到里头的动静,还当是出了什么意外。
慌忙撩起帘子冲了进来。
谁曾想抬眼一瞧,竟看到自家世子抱着沈四小姐不放!
沈霜宁见他进来,正要开口让他过来搭把手忙,谁知他竟捂着脸扭头出去了!
“.......”
沈霜宁抬眸看着不知何时又闭上眼睛的男子,眉头拧起,语气不悦道:“萧景渊,你故意的是不是?”
帐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沈霜宁狐疑地盯着他,这才发现他竟又昏了过去——不,或许该说,他方才根本就没真正清醒过。
只是那两只环着她的手还没松开,好在力道已轻了许多。
沈霜宁这才慢慢从他身上起来,愈发确信他方才只是做了噩梦,并未真正醒转。
接下来的几日,沈霜宁依旧守在营中照料。药是一顿不落地喂进了口,也有了转好的迹象,可这人却迟迟没有醒来。
不仅没醒,还时常被噩梦缠扰,两道长眉总在昏睡中紧紧锁着,唯有沈霜宁在时,才会好一些。
沈霜宁望着他这副模样,都有些苦恼了,喃喃道:“萧景渊,你都梦到了什么?”
宣文帝牵挂着萧景渊的伤势,又派了两名经验丰富的太医过来,还下了死命令,务必要让萧景渊尽快醒来,否则便提头去见。
如今乱党四处流窜,外面的天早已乱了,镇抚司群龙无首,永宁侯府也正是需要萧景渊的时候,他实在不能就这么一直昏睡下去。
“世子伤及要害,能保住性命已是上天眷顾。幸亏这些天都喝下药了,否则这条命怕是早就被阎王勾走了。”
老太医捻着胡须,语气稍缓,可话锋一转又沉了下来,道,“只不过头几日最是凶险,若能熬过这关,便能转醒。可若是再过两日仍不见起色,只怕……”
沈霜宁心头一紧,急忙追问:“只怕什么?”
太医重重叹了口气:“那恐怕……这辈子都要卧病在床,成个醒不来的活死人了。”
沈霜宁觉得这样干等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想起了妙手堂那位“女神医”。
她当机立断,派人去将慕渔请来,结果却得知,慕渔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回乡探亲了。
也是这天晚上,萧景渊浑身发烫,情况危急,竟是连药都喂不进了,甚至还吐了血。
太医和仆从们手忙脚乱,用了各种办法,都不见成效,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众人慌作一团时,一旁冷不丁传来一道娇声,带着几分凝重:“只要能让他退烧,他就会没事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霜宁站在榻边,眉头紧蹙。
这几日她也是尽心尽力地守着萧景渊,脸颊瞧着似乎都消瘦了些。
老太医一边抹着额头的冷汗,一边急声道:“眼下最为紧要的便是退烧,否则再这么烧下去,怕是要伤及五脏六腑,到时候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啊!”
另一名太医绝望道:“只是眼下,世子不肯服药,便是灌进去了,也要吐出来,根本没法子!还有世子这脉象,也是诡异得很,老夫竟从未见过......”
沈霜宁急忙打断道:“若是将他泡在冷水里,可管用?”
太医猛地摇头:“不可不可!世子本就伤及根本,此刻用冷水激身,怕是会气血逆涌,反倒坏事!”
沈霜宁把心一横,道:“那就让我来吧。”
账内众人皆是一愣,这什么意思?
沈霜宁没有过多解释,只扬声吩咐青云:“去打桶冷水来。”
又转头对其他人道,“你们都先出去。”
众人虽满心疑惑,却也没了办法,只好纷纷退出去。
青云很快便打了满满一浴桶的冷水,他似乎隐隐猜到了她要做什么,有些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说什么,默默退到帐外守着。
营帐内再无旁人,沈霜宁褪去层层外衣,只留下一件单薄的中衣,然后一咬牙,抬脚踏入浴桶中,缓缓蹲下,几乎将整个人都泡在里面,
山泉水带着彻骨的寒意,刚一接触皮肤,冻得她瞬间打了个寒颤。
沈霜宁牙关紧咬,强忍着那刺骨的冷意,任由寒气一点点浸透四肢百骸。
不过片刻,她的嘴唇便冻得发乌,身子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可她依旧没有动。
直到感觉浑身都被冻得冰凉,这才猛地从浴桶里站起身,胡乱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便赤着脚快步朝榻上的男子走去。
萧景渊本就只穿着一件中衣,方才太医们诊治时又将他的上衣拉开了些,此刻一片结实的胸膛暴露在外。
若是忽略那些狰狞的伤口与病态的潮红,这幅肌理分明的身躯该是多么赏心悦目。
沈霜宁深吸一口气,于是弯腰慢慢爬了上去,在萧景渊身旁躺下。
她偏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眼神复杂,唇瓣轻轻动了动:“萧景渊,今天过后,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萧景渊意识昏沉间,只觉一团柔软又冰凉的东西忽然贴上自己,带着一股清冽独特的馨香,像盛夏里骤然闯入的一缕凉风,驱散了些许灼人的热浪。
让他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几分,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
但很快,这股凉意又离他而去。
萧景渊无意识蹙了蹙眉,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低吟,胸口的起伏陡然变得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