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路上,柳芊若小嘴叭叭说个不停,薛晚棠从孩子的一字一句中,分析出如今宫里的形势,看来太子的位置坐得并不安稳。
刚才侯夫人答应帮她同太子妃通气,但是从柳芊若的只言片语,薛晚棠觉得从这个方向救出国公爷的可能性并不大。
马车还没停稳,柳芊若先窜出马车,她着急同叶喜讲述她今日认识的新朋友。
府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柳芊若仔细打量,高兴地扑到他怀里,嘴里大声喊着,“舅舅,舅舅!”
薛晚棠慢了一步,听到柳芊若的呼唤,欢喜地抬眸,果然哥哥一身威严地站在门口,抱起柳芊若便向空中扔。
小丫头兴奋地惊呼。
薛晚棠欣喜,“哥哥?这段时间还好吗?”
柳芊若搂着薛承安的脖子不肯撒手,三人高高兴兴地踏进府门。
薛晚棠埋怨,“哥哥来了怎么还在门口等?”
薛承安,“我偶遇李枢密使,听说他今晨为国公爷站队,我当然也得表明立场,我们薛家人,柳家人,绝不妥协。”
薛晚棠拍拍哥哥的胳膊,嗔怪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我们进屋再说。”
薛承安不怕,放下柳芊若让她去玩,沉下脸对薛晚棠道,“朝明行得正,坐得直,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蒙受冤屈,既然是萧芙在搞鬼,我去一趟鞑靼,拿回她的认罪书。”
薛晚棠望着哥哥被大漠风沙吹黑的肤色,这些年郁郁不得志的压抑。
当年那个骑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身上全是戾气。
薛晚棠摇头,“当年哥哥不听我的话,如今我再劝哥哥一句,你能不能听?”
薛承安抿唇,往事像根刺,时不时戳痛他。
薛晚棠,“哥哥,冲动解决不了问题,李皖说的对,可能皇上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白虎告诉我,如今国公爷在狱中除了没有自由,吃好喝好还有书看,可以洗澡更衣,可以传递书信,你想想,太子这是想干什么?”
薛承安不管,“国公爷为大胤鞠躬尽瘁,谁也不能这么对他。”
薛晚棠浅笑,“哥哥,我们这些年经过这么多事,你还这么想?人与人之间是什么?不过是利益取舍,说过的话,发过的誓言都那么微乎其微,只有结果,怎么做才是事情本质。”
薛承安不说话。
薛晚棠问,“你回京后,我还没收到书信便回京,你怎么样?你离开鞑靼的事,皇上如何定夺?”
薛承安冷笑,“皇上已经卧床数月,听说病入膏肓,太子召见了我,许是这些年萧芙的荒唐行径他比我更清楚,对我倒也没说什么。”
薛晚棠,“他是什么意思?哥哥呢?如何安置?”
薛承安,“回城防营,继续做统领。”
薛晚棠拍拍胸脯,“还好还好,哥哥对这个结果可接受?”
薛承安点头,“当然接受,我这么多年,最喜欢在营部待着。”
薛晚棠怯怯,“官职呢?你也能接受?”
薛承安总算露出笑容,“哥哥我什么时候在乎过名利?我喜欢做统领,管几个兄弟,日常就是操练,省心。”
薛晚棠很欣慰,哥哥能从心底接受这个结果,比什么都强。
钱,她们薛家有很多,铺子,想买多少买多少。
衣食无忧,薛晚棠希望哥哥可以做他想做的事,哪怕一辈子做个统领她都支持。
薛晚棠,“府邸都收拾干净了?”
薛承安点头,“我只住一个院子,那么大地方空荡荡的,等朝明的事解决,你把宅子卖了吧,我住在军营就好。”
薛晚棠一愣,摇头道,“那怎么行,哥哥又不会永远一个人,将来我会有嫂嫂,还会有小侄儿,我可不想她们住在简陋拥挤的屋檐下。”
薛承安挑眉,目光寻找院子里柳芊若的身影,眼底的落寞藏也藏不住。
薛晚棠知道萧芙伤他太深,这五年他又追寻江奂珠最后杀了她,哥哥心底的戾气需要时间去化解。
薛晚棠相信,她一定能等到那一天,这样接人待物一往情深的哥哥,也一定会幸福。
·······
入夜,薛晚棠一身黑衣,跟着青龙闪身走进大理寺后门。
平日这里通泔水。
听说柳朝明关押在后院,薛晚棠心里砰砰跳。
月色掩映住两个人的身影,走进后院,一盏烛火在窗户纸上跳跃,薛晚棠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国公爷在里面?”
青龙点头,“夫人放心,都打点好了,今日午后,皇上下令把国公爷移出天牢,如今关押在后院,环境比天牢好多了,国公爷也可以自由活动,只是不能走出院子。”
薛晚棠真难理解,太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两人的说话声,惊动了房间里的人,薛晚棠还没走到门口,殿门突然打开,柳朝明就这样笼罩在光影中,昏黄的光晕在他背后放大,身形清瘦。
薛晚棠喉头一紧,奔过去,“国公爷。”
柳朝明张开怀抱,两个人紧紧相拥。
青龙轻声道,“国公爷,夫人,你们慢慢聊,属下去把风。”
月余未见,步入房间,薛晚棠细细打量柳朝明。
他瘦了很多,尽管嘴上说接受一切结果,眉宇间依旧藏不住落寞。
薛晚棠再次抱住柳朝明,“国公爷,咱们有很多银子,假如皇上放我们一条生路,你辞官吧?”
柳朝明没有惊讶也没有反问,薛晚棠感受他加大了抱着她的力度,多年夫妻的默契,让薛晚棠眼睛又湿润了。
柳朝明正有此意。
薛晚棠很高兴:“我今日见了侯老夫人,太子让国公爷离开天牢,会不会是太子妃这边帮了忙?”
柳朝明点头:“让青龙去打听打听,欠下的人情我柳朝明一定会还。”
薛晚棠平复心情,开始打量房间陈设,青龙果然没说错,房间条件与一般府邸无异,笔墨纸砚也都齐全,只是看起来像是大理寺平日办公的地方。
薛晚棠问:“国公爷晚上吃了什么?”
柳朝明:“两菜一汤,有若儿喜欢吃的红烧鱼。”
说起孩子,两人眉眼舒缓,薛晚棠细数柳朝明离开这段时间,柳芊若的童言童语,柳朝明时不时开怀大笑。
说到今日柳芊若与萧枫烨偶遇,柳芊若竟然让萧枫烨救出柳朝明,柳朝明笑得更大声:“这个鬼精灵,不愧是我柳朝明的孩子。”
薛晚棠白了他一眼:“还是我薛晚棠的孩子呢。”
夫妻俩再次相拥在一起,柳朝明道歉:“是是是,芊若的机灵劲更像你。”
薛晚棠问:“国公爷,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即使现在条件不错,太子总不能一直这样关着你。”
柳朝明沉吟片刻:“李皖的老师,曾经的大学士章钊如今在岭南颐养天年,知道我入狱,他号令岭南学子上书朝廷,听说太子看到千人请愿书,跌坐在御书房。”
薛晚棠蹙眉,“我始终都不明白,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柳朝明扶起薛晚棠的胳膊,“上位者自有他的心思,让我看看这阵子你瘦了没有?”
薛晚棠被柳朝明挠着腰肢,不自觉笑出声,左右晃动两下,竟然不自觉脸红,柳朝明站起身,将她缓缓抱到内室。
薛晚棠直拍他的后背,“干嘛?国公爷?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做坏事,青龙还在外面。”
柳朝明低声笑笑,“事已至此,我们安心过生活,除了不能见到若儿,我们的生活会与平时里无异,从我离开巴托城,我们便为这件事忧心,如今好了,什么都不用想。”
夫妻间的交流会让一切变得简单从容。
尽管柳朝明控制着力度速战速决,薛晚棠还是身心得到满足。
事毕,薛晚棠果然没那么惊慌了,她搂着柳朝明的胳膊,想起今日见过李皖和哥哥。
柳朝明面色舒缓,比刚见面时气色好了很多,“这种朋友值得交。”
薛晚棠撇撇嘴,“当年你还瞎吃李皖的飞醋,别怪我接你短。”
柳朝明笑笑,“他们这样做很好,给太子施压,本来抓了我已经伤了权臣的心,加上李皖和薛统领站队,我想,这件事只差一个让太子放了我的契机。”
·······
第二日,薛晚棠还没睁眼,柳芊若便叽叽喳喳跳上她的床,小嘴巴拉巴拉地问,“娘亲,你昨晚见到爹爹了?爹爹好吗?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爹呢?”
薛晚棠缓缓睁开眼,笑着搂过柳芊若,“爹爹很好,就是很想若儿,爹爹还问,若儿有没有好好做功课呀?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柳芊若猛点头,“当然有啊,娘亲有没有说我还求了皇孙殿下,让他救爹爹呢。”
薛晚棠笑着亲上柳芊若的脸蛋,“娘亲的小若儿,娘亲都说了,爹爹很高兴。”
柳芊若着急地问,“那我可以去文华殿和皇孙殿下一起念书吗?”
薛晚棠心里暗叫不好,她根本没提,也以为是小孩子之间的戏言根本没当真,“这事不急,咱们得等爹爹的事情了结,才能安排下一步的生活。”
柳芊若很失望,“那爹爹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呢?”
薛晚棠也不知道,可她不知要如何回答柳芊若,正语凝着,叶喜来报,“夫人,府门外有个自称是薛老爷的人,吵嚷着要进府,他说他是小主子的亲外公。”
薛晚棠一股郁气堵上来,薛宝福来干什么?
柳芊若好奇地瞪大眼睛,“若儿的亲外公?那是谁?”
薛晚棠把柳芊若送到叶喜身边,穿戴整齐后对她道,“你带若儿去望角楼瞧热闹,我与薛宝福早就断绝了关系,也不知道他今日来有何目的,不必让他见到若儿。”
薛晚棠收整心情,大踏步跨过国公府大门。
薛宝福与江氏正冷眼盯着大门这边的动静,周围在他们的鼓动下,围了一圈百姓,看到薛晚棠走出来,江氏破口大骂,“大家看到了吧?就是这个蛇蝎女人害死了我妹妹,我可怜的妹妹啊,就这么留在了鞑靼。”
薛晚棠搔搔耳朵,“大家听听,这是什么话,江奂珠在鞑靼搬弄是非,污蔑本夫人的名声,甚至挑起大胤与鞑靼之间的矛盾,一旦引起战事,这个责任她能背得起?”
江氏还想再说,薛晚棠看向薛宝福,几年不见,薛宝福老了很多,眉宇间多了太多被生活搓磨出的疲色。
心里一紧,薛晚棠没说话。
江氏顺着薛晚棠的眼神看向薛宝福,摇着他的胳膊使劲埋怨,“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呀,奂珠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我们要向薛晚棠讨说法,替奂珠出头。”
薛晚棠抬手制止,“江氏,你口口声声在这里污蔑我,行,你说我杀了江奂珠,拿出证据,人证物证都可,百姓也看看,到底江氏因何说我杀了人。”
江氏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我这有证据,这是大胤的安平公主寄给我的报丧信,信里清清楚楚写着,我的妹妹江奂珠死在巴托城,凶手就是薛晚棠。”
百姓哗然,薛晚棠都一愣,萧芙竟然在哥哥离开鞑靼后,给她送了这么大一份礼。
薛晚棠轻笑,江奂珠死在巴托城?萧芙是真敢撒谎。
薛晚棠拍拍手,“如果我说我要看信,江氏一定不会同意,那么我在这里肯定地告诉各位,这封信是假的,我确实从巴托城来,不过安平公主四年前就离开鞑靼城迁去夏牧场,我就不知道,安平一个和亲公主,是如何得到江氏的地址,还要给你写信呢?”
薛宝福比江氏难堪,他早就说过,既然与薛晚棠断绝关系,他就再不想见到这个人。
况且他如今没了官职,柳朝明更是押入大牢,薛婉棠和柳朝明什么样,他一点也不想扯上关系。
薛宝福对江氏低声道,“走吧,这个孽女我再也不想看见。”
江氏不同意,仍旧要继续为江奂珠讨说法。
薛晚棠厉声道,“江氏,既然你对我有意见,你拿着萧芙写给你的信去报官吧,假如官府判我有罪,可以来抓我,不过我想告诉你,江奂珠死在鞑靼,死在萧芙身边,巴托城有江奂珠的出入登记,你拿着她的通关文碟去查查,她最后出现在鞑靼还是大胤,再来判我的罪。”
几句话,百姓散去,江氏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