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被张猛攥住衣领,瘦弱的身子快要被他一把提起来,两只脚几乎要脱离地面。
她却并未急躁,反而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捕捉到吴庸与孙彪对视的瞬间。
吴庸三角眼中的沉重一闪而过,孙彪握着小刀的手指也不易察觉地收紧。
他们二人都从她的话里听出了自己所遗漏的部分。
孙彪率先用小刀敲了敲验尸台,用来提醒张猛:“张猛,你先松手。”
张猛一愣,狠狠地瞪着谢珉,眼里跳跃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
方才谢珉一开口,他们三人皆意识到她绝非普通水平的仵作。
她究竟是何时得了空能够检查到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
他们分明记得谢珉找到机会蹲在尸体旁的时间只有一小会儿,难不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便检查得如此深入?
张猛咬咬牙,不甘心地松了手。
谢珉的脚终于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立刻喘了口气,整理起被张猛拽得皱巴巴的上衣。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远处的焦尸那处,还有在重新围在焦尸旁准备继续检查的两名副作。
只见孙彪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拨开焦尸掌心的皮肤,半月形压痕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边缘果然没有碳化迹象。
孙彪和吴庸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吴庸心里暗骂这新来的小子多事。
即使是查出了这样的细节又有何用?此人终归是被毒死之后被焚烧,根本改变不了他是被管账先生毒杀的事实。
孙彪却暗自点头,这谢珉的观察力确实惊人,若能为己所用,将来必是对抗吴庸的一大臂助。
但两人嘴上却异口同声:“此人确实被人掰断了手指,但也并不能因此证明些什么。”
“你说账房空间狭小,通风不足,火势不至于烧得那么旺,但你忘记了账房中所堆积的皆是账本之类的容易点燃的物件。”
吴庸申请严肃,语气很严厉,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态度,让这个新人长点记性不要那般自以为是。
“再者,死者中了毒身体陷入极端痛苦的情况时,若是在倒地时想要用力抓握桌子,也有可能因此骨折,手掌最后也会呈现出这样的状态。”
“你虽然看到了这些细节,但所猜测的内容皆是你个人的臆想,作为仵作只需如实记录尸表伤痕,断案是刑房主事的差事。再敢用臆想扰乱验尸流程,我便如实将你的所作所为禀告给尚书大人!”
张猛只觉得心里那口恶气总算是吐了出来,好不舒坦。
于是也接口道:“对,别以为自己之前参与过几场案子,便真以为自己会验尸了,你可别影响副作大人们判断案情了!“
谢珉看着他们刻意回避疑点的样子,心里有些失望。
其实她根本就不止发现了这两处疑点,从这具尸体被运过来的第一时间她就看出了好几处问题。
首先便是尸体的姿势。
如果尸体死亡的时候是活着的,那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逃离这里,要么身体各处呈现均匀烧伤。要么他会蜷缩成一团,胸前位置以外的部分烧伤的程度会更严重些。
可这具尸体的背部几乎没怎么被烈火焚烧到,显然在发生火灾时是紧贴地面的状态。这便说明他在起火时被俯卧骨固定在地上,并非活动状态。
其次就是焦尸身上的衣物。
虽然被烧去了一大部分,可相较于他被烧伤的程度来说,还是有些太轻了,居然还能剩下一截没烧干净的绦子。
最后便是搬运尸体的学徒所说的,管账先生被烧成了灰这件事。
赵诚被毒杀之后一动不动,也不过是烧成了焦尸,怎么这能走能跑的凶手反倒是被烧成了灰?
谢珉不禁怀疑,是这管账先生杀人之后逃离了现场。
她本想从袖子里掏出陛下赏赐的那枚金牌,再对这具尸体好好查验一番,最好是能够内检一下。
但是思忖良久,觉得这件案子并不算太难,想来行房那边的番役探查过现场后,也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她知道,这刑部验尸房人微言轻,自己更是新来的菜鸟,所以说再多也不会有人信她。
也许他们有自己的考量,也许专业的刑捕房真能从其他线索追查到真相。
若是案件的走向实在是出了问题,到时候她再想办法让这件案子的真相水落石出好了。
她默默退到一旁,不再言语,只是目光依旧忍不住落在焦尸的各个疑点上。
接下来的一天,谢珉果然只是在验尸房里安静地观摩。
吴庸和孙彪不再理会她的存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验尸流程,只是在记录时,刻意略过了那些可疑的细节。
验尸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腐臭味和焦糊味,但她仿佛已经习惯,只是专注地将检验的情况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再用脑子细细琢磨一番。
直到傍晚,验尸房的工作才算是告一段落。
她看着吴庸和孙彪写出一份含糊其辞的验尸报告,将焦尸死因笼统归结为“毒发后被焚”,刻意隐去了掌心压痕、绦带断口等关键细节。
她也只能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
今日虽然不曾参与验尸,但她却觉得和这些人打交道反而更加耗费她的心力,便打算做些别的事情放松一下。
她本打算想办法用土法子尝试提炼青霉素,替赵老太爷治疗肺痨。但考虑到青霉素的提取耗时耗力,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只怕赵老太爷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而且如今医疗条件实在简陋,难以提取到纯净的青霉素。若是青霉素中有杂质,对于他而言反倒成了催命符。
思考了许久,谢珉想起在现代医学知识里,大蒜素具有广谱抗菌消炎的作用,也许能对赵老太爷的肺痨有所帮助。
说干就干。
谢珉先去厨房找了一瓣新鲜的大蒜,又找出一个干净的瓷碗和一块细布。
她将大蒜剥皮,放在瓷碗里,用一根干净的擀面杖仔细地碾压。
大蒜被碾成了蒜泥,散发出浓烈的辛辣气味,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忍着刺鼻的气味,将蒜泥用细布包好,然后用力挤压,想要挤出蒜汁。
但蒜泥太干,挤出的汁液很少。
谢珉皱了皱眉,想起提取有效成分需要溶剂。
她环顾四周,发现桌上有半壶烈酒,这在古代算是纯度较高的酒精了。
她小心翼翼地往瓷碗里倒了少量米酒,将蒜泥浸泡在里面。
然后,她找了一个小陶罐,将布包放入陶罐,又倒入适量的酒没过布包。她用一块干净的布盖住陶罐口,放在温暖的地方,让大蒜素充分溶解在米酒中。
接下来,就只需要耐心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