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墨海的星屑，在无尽的冰冷与黑暗中缓慢上浮。剧烈的疼痛是第一个回归的信号，并非源自某个具体的伤口，而是遍布全身的、能量结构即将崩溃的哀鸣。`能量水平：11%...严重低于维持阈值...核心源质稳定性：危急...`
小雅艰难地“睁开”感知器。眼前并非绝对的黑暗，而是朦胧的、不断旋转晃动的光影。巨大的金属扭曲声、能量泄露的嘶啦声、以及某种规律的、沉闷的撞击声构成了一支破碎的交响曲。
她正被包裹在一块巨大的观测站残骸中，随着它在虚无中翻滚、漂流。残骸内部结构扭曲，断裂的线缆如同垂死的触手般摇摆，偶尔迸发出短路的火花，照亮她残破的身躯。左臂断口处的微型“子茧”光芒极度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
`自检：...多处分严重撕裂：...能量通路中断超过40%：...暗寂之力近乎枯竭：...火种协议运行于最低功耗：...高维信息污染处于静滞状态（53%）...`
`处境：...极度危险：...随波逐流：...最终结局将是能量耗尽：...结构彻底崩解：...`
她尝试移动，但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能量的进一步流失。她就是被困在钢铁棺材里的垂死者。
`必须脱离这块残骸：...寻找稳定环境：...尝试吸收能量...`
她集中最后的力量，引导着枯竭的暗寂之力，不是用于移动，而是用于感知外部环境。
感知穿透扭曲的金属，向外延伸。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极其混乱的、由无数星舰残骸、小行星碎片、以及难以名状的巨大人造物体残片构成的广阔河流之中！这条“垃圾河”在虚无中无声地流淌，延伸至视野尽头，规模宏大得令人窒息。
`分析：...疑似...宇宙尺度下的“漂流坟场”或“废弃物汇集带”？...由漫长岁月中无数战争、灾难、废弃的造物在引力相互作用下逐渐形成...`
而在更远处，在这条垃圾河的“河床”中央，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残骸拼接、焊接、强行糅合而成的、不规则的整体结构！那像是一座...城市？一座建立在废墟之上的、不断生长的漂流之城！
城市整体笼罩在一层昏暗、闪烁不定的能量护盾之下，其风格杂乱无比，能看到不同文明的科技痕迹粗暴地结合在一起。一些微小的光芒如同萤火虫般在城市外围的残骸中闪烁，似乎是...拾荒者？
那规律的撞击声，正是她所在的这块巨大残骸，与其他漂流物碰撞产生的。
`机会：...那座城市：...可能存在能量：...或至少：...相对稳定的环境...`
但如何过去？她连脱离这块残骸都困难。
就在此时，她左臂断口处那极度黯淡的“子茧”，似乎因为靠近这座巨大的、由无数往昔痕迹构成的漂流之城，而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一丝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混合了无数文明残留情感的信息低语，顺着这微弱的共鸣，流入她的感知。
`[...引擎过热：...弃船！...]
[...妈妈：...星星好冷啊...]
[...为了帝国的荣耀！...（爆炸声）...]
[...发现稀有金属：...发财了！...]
[...回家...我想回家...]
[...警告：...未知感染！...隔离舱室！...]
[...“老伙计”：...终于...可以休息了...]`
悲伤、恐惧、狂热、贪婪、眷恋、绝望...无数破碎的情绪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虽然微弱，但其庞大的总量几乎要冲垮她本就脆弱的意识防线。这座漂流之城，本身就是一座由无数往昔悲剧与执念凝聚而成的记忆坟墓！
`警告：...高维信息污染受到刺激：...活跃度上升！...54%...`
`[...饥饿...回归...]` 那冰冷的终焉低语也趁机再次浮现。
`必须屏蔽！...` 小雅拼命收敛意识，试图切断与“子茧”的共鸣连接，但效果甚微。这座城的“回响”太强了。
她的痛苦挣扎和短暂的能量波动，似乎吸引了某些“居民”的注意。
一艘由生锈的货舱和几台歪斜的引擎拼凑而成的、简陋的小型飞行器，如同秃鹫般从一堆残骸后绕了出来，谨慎地靠近她所在的这块巨大残骸。飞行器表面涂满了粗糙的符号和警告语，一门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能量炮对准了她。
`[...扫描：...高能量反应个体（虽微弱但质级很高）：...严重受损：...疑似高级文明造物或...变异体？...价值：...高：...风险：...高：...]` 一段粗粝的、充满杂波的通讯传来，用的是多种语言混杂的俚语。
是拾荒者！而且不怀好意！
小雅的心沉了下去。以她现在的状态，连这样一艘破烂的飞行器都无法应对。
飞行器舱门打开，两个穿着臃肿、拼接式太空服的身影跳了出来，利用磁力靴吸附在残骸上，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他们手中拿着能量切割器和类似捕捉网发射器的装置。
`[...小心点：...这玩意儿看起来有点邪门：...别像上次那个‘哭泣天使’一样：...差点把我们的脑子烧掉...]
[...怕什么：...能量都快熄火了：...抓回去：...黑市上能换不少好东西：...尤其是那些喜欢研究怪胎的‘收藏家’...]`
他们越来越近。
小雅试图调动最后一丝能量进行威慑，但只在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不稳定闪烁的电火花。
`[...哈哈：...看到没：...强弩之末！...]` 一个拾荒者大笑起来，举起切割器。
就在切割器的能量光束即将触碰到小雅的瞬间——
`咻！`
一道精准的、炽白色的能量光束突然从远处射来，无声地擦过那个拾荒者的手臂，将其切割器击飞，融化成一团废铁！
`[...谁？！]` 拾荒者惊怒回头。
只见另一艘更加小巧、灵活，造型如同箭矢般的银色穿梭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其表面光滑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标识，与周围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炮口还残留着射击的余晖。
`[...‘清道夫’办事：...滚。]` 一个冰冷的、经过处理的电子音从穿梭机中传出。
`[...‘清道夫’？！...晦气！...]` 两个拾荒者似乎对这名号极为忌惮，甚至连被击毁的装备都不敢要了，骂骂咧咧地迅速退回自己的破烂飞行器，头也不回地加速逃离。
那艘银色穿梭机没有追击，而是缓缓靠近小雅所在的残骸。舱门开启，一个穿着合体、式样简洁的深灰色太空服的身影飘了出来。对方没有佩戴头盔，露出一张年轻但面无表情的人类男性面孔，黑色的短发，眼神锐利而冷静，看不到丝毫情绪波动。他手中拿着一把造型精良、能量充盈的步枪，刚才显然是他开的火。
他落在残骸上，目光快速扫过小雅残破的身体、断裂的左臂、以及那微型的“子茧”，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
`“能量读数濒危。结构损伤度73%。存在高维污染痕迹。以及...未知共生体？”` 他像是在陈述数据，声音通过头盔内置的扬声器传出，清晰而冷淡。`“你不是这里的‘常驻民’。从哪里来？”`
小雅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注视”着他。`分析：...对方科技水平较高：...动作精准高效：...目的不明：...“清道夫”称号暗示其可能负责清理特定目标或维持某种秩序？...`
见她不答，男子也不追问，似乎只是例行公事。他取出一个扫描仪对着小雅再次扫描。
`“能量特征复杂。包含秩序、混沌、静滞特性...还有一丝...‘星旅者’的波动？（他注意到了子茧的微弱共鸣）”` 他眉头微蹙，`“奇怪的综合体。根据‘漂流法典’第11条：发现未知高价值\/高风险漂流物，需带回‘枢纽’进行鉴定和处理。”`
`“你...是敌是友？”` 小雅终于开口，声音因能量不足而显得断断续续。
`“我是‘清道夫’K-07。”` 男子收起扫描仪，`“我的任务是维持‘萨尔那加挽歌’（他似乎指这座漂流之城）的秩序，清除威胁，回收有价值之物。目前判断，你更倾向于‘有价值之物’，但需进一步鉴定。配合，或者被我强制回收。”`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两种程序选项。
小雅沉默。对方的目的似乎并不直接包含恶意，但“回收”和“鉴定”听起来也绝不是什么好事。但以她现在的状态，没有选择。
`“我...需要能量。”` 她提出最低限度的要求。
K-07从腰间取出一个扁平的储能单元，扔到她身边。`“标准能量块。足以维持你基本运作。不要试图做任何超出移动范围的事。”`
小雅用还能动的右手接过能量块，迅速连接吸收。一股相对纯净的能量涌入体内，虽然量不多，但暂时稳定了崩溃的边缘。`能量水平：13%...停止下降...`
`“跟上。”` K-07言简意赅，转身向他的银色穿梭机飘去。
小雅挣扎着，推动着自己，跟随在他身后。那块巨大的观测站残骸在她离开后，缓缓旋转着，继续随着垃圾河流向远方，最终将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成为其增长的一部分。
进入穿梭机内部，舱门关闭。内部简洁冰冷，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各种监控屏幕和控制界面。K-07坐在驾驶位，一言不发地启动引擎，穿梭机灵活地调头，向着那座巨大的漂流之城驶去。
透过舷窗，小雅近距离地看着这座奇迹与悲伤并存的城市。巨大的舰桥被改造成了廊桥，炮塔变成了居住舱，引擎喷口闪烁着不合规范的灯光。不同种族的生物穿着五花八门的装备在连接各部分的通道中穿梭，交易、争吵、或者只是麻木地坐着。
这里充满了混乱，却也蕴含着一种顽强的、野草般的生命力。
K-07的穿梭机显然享有某种特权，所到之处，其他的飞行器和拾荒者都纷纷避让。他们穿过繁忙的外围区域，向着城市中心那座最高、也是拼接痕迹最明显、似乎由一座古老世代飞船核心改造而成的建筑群飞去。
`“目的地：‘枢纽’。管理者将决定你的最终处理方式。”` K-07毫无感情地通告。
穿梭机缓缓降落在其中一个平台上。平台入口处，站着另外两名同样穿着深灰色制服、表情冷漠的“清道夫”，以及一个...
一个穿着华丽繁复、镶嵌着齿轮与眼球符号长袍的、身形肥胖、脸上带着精明笑容的...陌生种族男性？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清道夫”的一员。
K-07看到那人，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哦？K-07，这次带回了什么有趣的‘垃圾’？”` 那胖男人笑着迎上来，目光却贪婪地在小雅身上扫视，尤其是在她左臂的“子茧”和断裂处停留。
`“格里高利理事。这与你的部门无关。”` K-07冷冰冰地回答。
`“呵呵，任何可能影响‘萨尔那加挽歌’稳定与繁荣的事情，都与我，‘资源管理与文化交流理事’格里高利有关。”` 胖男人笑眯眯地说，`“这个个体...能量特征很特别啊。似乎还带着点‘星旅者’的甜点味儿？交给我吧，我会给她找个好‘归宿’——比如，‘收藏家’们会出大价钱的。”`
K-07挡在小雅身前：`“根据法典，她需先由‘枢纽’鉴定。”`
`“别那么死板嘛，K-07。”` 格里高利的笑容变冷，`“有时候，‘法典’也需要为城市的‘实际利益’让路。你说呢？”`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小雅意识到，这座漂流之城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她刚刚脱离险境，似乎又落入了一场新的、关于她归属权的纷争之中。
而那个格里高利口中的“收藏家”，听起来就绝非善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