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惊定见宋烟浔居然能发现毛僵机关兽的弱点在头顶,还一击即中,脸色略有动容,傲慢地道:“虽是蝼蚁,倒有几分气魄。”
始终站在他身后的燕辞拍了拍老皇帝的肩膀,老皇帝吓得一抖。
燕辞温和笑道:“陛下,让他们把人带上来吧。”
老皇帝忙不迭地朝躲在一边的太监道:“快!让他们把人带上来!”
太监哆嗦着领命而去。
不多时,皇宫禁军便押送着数个锦衣华服的人上来。
宋烟浔脸色一变。
周观棋失声喊道:“爹!娘!”
至于大师兄李文烛,他已经一百多岁,父母兄弟都已离世,所以没有他的人质。
宋烟浔的父亲宋相坐倒在地上,瑟缩着看向自己的女儿:“浔儿,莫要再斗下去了,你赢不了的。”
宋烟浔沉静地道:“爹,世人敬我为护国道师。若我也退却,那些无辜死去之人如何伸冤?”
宋相急切地道:“你管那些贫贱草民做什么?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贫贱,他贫贱,他就是奴,与牛马畜牲无异,生来就是受富贵之人使唤的,便是死了一两个,也还有成千上万个,你管不过来的。”
宋烟浔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望了眼天上白云,方道:“‘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她道,“世道不公,为官之道,与修仙之道又有何异?不都是为了守住本就不够的公义,让世间少一些苦难吗?”
宋相老泪纵横道:“难道,你要看着为父死在你面前吗?”
这位老迈的当今名相,在屠刀面前,弯下了他的清正傲骨,哀哭求饶。
周观棋的爹也是朝廷重臣,虽然抱着妻子也在哭,喊的却是:“儿啊,不要顾念我们,只要你好好的就行,别管我们了,你要好好修仙,做个好仙人啊!”
“吵闹,”花惊定有些厌烦地道。
站在周父身后的禁军立即抬起刀朝他劈去。
“父亲!”周观棋立即提剑掠出。
仙规有令,修士不能杀凡人,但今日不杀凡人禁军他势必救不出父母。周观棋显然管不了这么多了。
一道蓝影比周观棋更快,是宋烟浔的斑竹伞。
斑竹伞沿带着水刃飞速旋转,削下一排禁军头颅。
然后伞下水流凝结成披帛,卷起宋相夫妻、周父周母、周观棋和李文烛,一同水遁离去。
几人坐在斑竹伞变大的伞面上遁逃。
李文烛和周观棋仍震惊地看着宋烟浔。
“观主,你……”李文烛迟疑着开口。
“我杀了凡人,”宋烟浔帮他说完,语调冷静沉稳,“事后会自去天刑司监察驻点认罪。但是眼下,先送你们回雨师观,和师傅商议如何对付那两名邪道。”
*
回到雨师观,宋烟浔将事情经过悉数告知丹华真人。
丹华真人沉吟片刻,迅速做出决策:“马上开启门派大阵!浔儿,你带上文烛和观棋速速做好准备,去最近的天刑司监察驻点禀明详情,请昆仑武仙来诛灭邪道。我带领弟子镇守门派,等你们回来。”
“是。”三人齐声应道。
“浔儿且去准备,文烛、观棋留下,我有几句叮嘱。”
宋烟浔走后,丹华真人对两名弟子道:“这次遇到的邪道非比寻常,倘若请不来援兵,或是雨师观未能守住,你们一定要拦住浔儿,劝她在别处重建雨师观传承我门道法,别再回来。”
言下之意就是,此次劫难,雨师观很可能扛不住。
李文烛和周观棋知道事情严峻,但没想到真的是绝境,脸色和精神同时绷紧。
“观棋,你的亲眷我会派人用后山的传送阵秘密送离,你不必有后顾之忧。”年迈的老修士慈祥地看着周观棋道。
周观棋的双目中顿时涌上湿意:“师傅……”
“好孩子,你们二人日后要好好辅佐你们师姐,”丹华真人抬起树皮般布满褶皱的双手,轻抚二人头发,叮咛道。
李文烛和周观棋都含泪伏拜,告别老师傅。
*
深夜,揭谛斋的邪修们围攻雨师观,被及时打开的门派大阵拦在外面。
宋烟浔带着师兄和师弟突围而出,赶往最近的天刑司监察驻点——位于南海赤珊海渚中的太一神皇庙。
路上有揭谛斋的邪修拦截,都被三人一一斩杀。
她们成功登上专供修士搭乘的剑鱼船,只半日就赶到太一神庙门前。
庙里前来祭拜的凡人络绎不绝。
但只有修士能够看到庙门前有一尊丈高的獬豸瑞兽石像。
宋烟浔将写好的云篆道文诉状放在獬豸石像的嘴里,獬豸眼中紫金光芒一闪,仰头发出一道浑厚的长鸣,一道五色圆虹状的虹环界门顿时出现在庙门前。
进入界门,三人便被传送到了真正的天刑司监察驻点。
白玉堆砌般的广场上,一群身着栗紫色天人服的天刑卫出现在她们面前。
宋烟浔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见那为首的天刑司百户笑道:“拿下。”
天刑卫的术法何等厉害,三人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就被捆仙绳绑得严严实实。
周观棋喊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抓人,是何道理!”
百户轻慢地翻了翻卷宗道:“越国雨师观观主宋烟浔,于皇宫斩杀凡人十一人,违逆仙规,人证物证俱有,没抓错啊。”
周观棋骂道:“我师姐是被逼的!那花惊定和燕辞夺凡人寿元炼邪丹,你们是半点不查!”
天刑卫们像看死人似的看着他们。
李文烛沉声道:“观棋,别说了,他们定是和邪道同流合污了。”
一言不发的宋烟浔突然暴起施法。
伞剑飞旋着割断捆仙绳,她一手带上一个师兄、师弟,迅速水遁而逃。
“废物,连人都看不住!还不快追!”百户骂道。
天刑卫们追了一阵,等她们逃到了海面上,就不追了。
*
暮色垂落时,天与海的界限被熔成一道猩红的伤口。
残阳如一块将熄的炭,挣扎着迸溅出最后的光,把整片海域染成锈铁般的暗红。海面浮着一层黏稠的光,仿佛凝固的血浆,偶尔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海空之间,一面竹伞宛如蒲公英般乘风迅疾飞行。
斑竹伞变大的宽阔伞面上,周观棋和李文烛一起跪求宋烟浔。
“师姐,师傅他老人家万般叮嘱,若请不到救兵,绝不可回观送死!”周观棋道。
“连天刑司百户都和揭谛斋邪道勾结,我们已无胜算!并非我和周师弟贪生怕死,而是雨师观传承不能断绝在我们这一代!”李文烛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请观主忍辱负重,三思后行!”
宋烟浔闭着双目跪坐在伞面上,冷若冰霜的脸上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良久,才终于开口道:“别说了。”
她艰难而沉重地吐字道:“好,不回观。”
李文烛微微吐出一口气。周观棋心中也极其沉重,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