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捏开她紧闭的牙关,她的唇瓣冰冷而干裂。我小心翼翼地将那粒珍贵的丹药送入她口中,又极其谨慎地引动一丝微弱的水元炁,如同最轻柔的溪流,裹挟着丹药滑入她的喉咙深处。直到感觉到她喉头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极其突兀、带着刺骨阴冷气息的剧烈震颤,猛地从我腰间传来!像是有一块寒冰突然贴在了皮肉上!
是那块代表着我白无常身份的“无常令”!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立刻分出一缕意识沉入令牌。冰冷的、非男非女的意念信息流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狠狠刺入我的脑海,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
岭南道·滨海郡·禺州港。
子时三刻,特定频段,诡音现世。
闻者失魂,蹈海而亡。
疑为“幽波传魂”之邪术,速查!
地府阴册,亡魂激增,怨念聚海。
——缉魂司·判官令
信息简短,却字字如冰锥,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紧迫和血腥。同时,令牌表面幽光闪烁,一幅模糊的光影地图浮现出来,清晰地标记着目标地点——岭南道最南端,那个靠海吃海、鱼龙混杂的港口城市,禺州港。
“幽灵电台…特定频段…诡音…闻者失魂蹈海…幽波传魂?”我喃喃自语,每一个词都透着邪异诡秘的气息。利用无形的电波,以声音为媒介,直接攻击生魂,诱使活人自己走向死亡?而且是在万里之遥的岭南海边!
一股强烈的抗拒和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岭南?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只想找一个绝对安全、灵气充裕的地方,不惜一切代价治好怀里的苏梦尘!带着重伤垂危、随时可能香消玉殒的她,跨越万里去处理这种邪异诡谲的事件?这无异于亲手将她推入更恐怖的深渊!这该死的判官令!
然而,腰间那块冰冷刺骨的无常令,还有那“缉魂司·判官令”几个字,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上。白无常的职责,地府法度的威严,缉拿危害阴阳秩序邪祟的本分…这些冰冷的责任感和无形的束缚,狠狠地拉扯着我的理智。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臂弯中苏梦尘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或许是疗伤中断带来的不适,她的眉头极其微弱地蹙了一下,长睫在毫无血色的肌肤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不行…绝对不能把她一个人留下…”我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牢牢护住。托付给谁?东北的仙家自身难保,道门中人…爷爷的血仇,父亲诡异的踪迹,黑炎教如影随形的阴影…让我对周围的所有人都充满了本能的不信任。况且,苏梦尘巫傩传人的身份本就特殊敏感,一旦暴露,祸福难料!
就在我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压倒一切,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压下无常令,先带她回东北寻找一处隐秘洞天时——
嗡!
无常令再次传来更剧烈、更急促的震动!如同濒死者的抽搐!这一次,伴随那冰冷意念而来的,还有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空间挪移之力的诡异牵引感!同时,令牌上那幅光影地图旁边,骤然浮现出一行新的、闪烁着血红色泽的小字:
持令可借道城隍阴路,速达禺州。阴路庇护,可携伤者同行。时限:三日。逾时阴路断绝,滞留阴间者,魂销魄散!
——缉魂司·判官令(特批)
“借道城隍阴路?!”我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这是地府公务的紧急通道,通常只用于传递十万火急的公文或押解极度危险的鬼犯,每一次开启都消耗巨大!这次竟然直接给我特批,甚至允许携带伤者?!
判官直接干预,特批阴路…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禺州港那边死的人已经多到足以撼动阴阳平衡!意味着那“幽灵电台”的凶险程度远超想象!最后那句“魂销魄散”的警告,更是赤裸裸的死亡宣告!
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刺得我一阵激灵,也强行压下了我所有的混乱和侥幸。判官令已下,阴路特开,这已不是任务,而是不容置疑的强制征调!拒绝的后果?失去无常身份只是最轻的,地府的追责,甚至可能牵连到我怀中这个仅剩一口气的人!
我低下头,目光深深地烙在苏梦尘苍白的面容上,手指不受控制地、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角被冷汗浸湿的几缕发丝,触手冰凉。就在这时,胸口的鬼玺碎片传来一阵温润的、带着勃勃生机的脉动,仿佛在无声地回应我:唯有我,才能更好地引导这股同源的生命力量,为她延续一线生机。
“岭南…禺州港…”我低声念出这个陌生的、充满海腥与死亡气息的名字,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梦尘,看来我们得去一趟岭南了。地府阴路…是险路,但或许也是眼下最快、最隐蔽的路。有我在,有鬼玺在,定护你周全!”
不再有丝毫迟疑,我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调整她的姿势,让她更安稳地贴靠在我胸前,用撕下的布条轻柔而牢固地将她固定住,确保在阴路那恐怖的穿行中不会滑落。随后,我单手死死握住那块冰冷刺骨的无常令,将丹田中刚刚恢复一丝的精纯道炁,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以白无常叶宿尘之名,响应判官令!”
“请开禺州阴路——!”
嗡——轰!
令牌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幽蓝色光芒!那光芒并非向外扩散照亮四周,而是诡异地如同深海漩涡般向内疯狂塌陷、旋转!眨眼间,在我面前形成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深邃旋转的幽蓝色通道入口!通道内部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光怪陆离、无数模糊光影以恐怖速度飞掠而过!隐约可见脚下是湿滑冰冷的青石古道,两旁是摇曳不定、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灯笼虚影!一股沉甸甸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冷死寂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出!
阴路!真正的生魂禁地!
刺骨的死气扑面而来,我立刻感觉到怀中苏梦尘本就微弱的气息又猛地一窒!不敢有半分耽搁,我全力催动胸口的鬼玺碎片!融合后的鬼玺幽光大放,一股浑厚、带着生死轮转玄奥气息的力量瞬间扩散,将我和苏梦尘紧紧包裹在内,形成一个流动着幽暗与青绿光泽的护罩。那足以侵蚀生魂、冻结生机的阴路死气,一接触到这层护罩,便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细微声响,迅速消融退避,无法侵入分毫。
我紧紧地拥抱着怀中那已经失去温度的身躯,仿佛这样就能让她重新感受到一丝温暖。她的身体在我怀中显得如此脆弱,就像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可能被吹灭。
我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迈出了那一步,踏入了那幽蓝色的、吞噬一切的漩涡之中。
瞬间,天旋地转!强烈的失重感和空间被疯狂拉扯撕碎的错觉袭来!耳边是尖锐到撕裂耳膜般的恐怖呼啸!眼前是无数扭曲、破碎、飞速倒退的光影洪流,拉扯着我的视线和意识,仿佛要将我撕成碎片!脚下踩着的,仿佛是一条在无尽虚无中急速延伸的、冰冷刺骨的湿滑石道。两旁那惨绿色的灯笼虚影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却只能映照出道路两旁那更深邃、更纯粹的黑暗——那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贪婪、怨毒的眼睛在窥视,低沉的呜咽、凄厉的哀嚎、模糊不清的窃窃私语,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针,疯狂地钻入我的脑海,试图撕裂我的神智,引诱我坠入永恒的黑暗!
“滚开!”我心中怒吼,紧守灵台最后一点清明。鬼玺形成的护罩光芒流转,如同最坚固的堡垒,死死抵御着阴路的一切精神侵袭和死气侵蚀。我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怀中的苏梦尘身上。感受着她那微弱却依旧顽强存在的、如同游丝般的心跳,源源不断地引导着鬼玺碎片中那温润的生命本源之力,小心翼翼地滋养着她破碎的心脉,对抗着这鬼蜮环境带来的无形侵蚀。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过去数个时辰。
前方那幽蓝色的、旋转的通道出口骤然放大!
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浓烈咸腥味、潮湿闷热的空气,如同巨浪般猛地拍打在我的脸上!
我一步踏出!脚下传来坚实土地的回馈感。
身后那吞噬一切的幽蓝旋涡迅速缩小、闭合,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终于站在了禺州港的土地上。
眼前是灯火稀疏、显得破败冷清的码头,远处是黑沉沉、传来低沉咆哮的庞然大物——大海。空气粘腻得如同浸透了油脂,浓重的鱼腥味、腐烂海藻的咸腥,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如同水下坟墓开启般的腐败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味道。几艘破旧的小渔船随着海浪无力地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像是垂死者的叹息。更远处,是影影绰绰、依着陡峭山势密密麻麻堆叠起来的低矮房屋轮廓,许多窗户透出昏黄的光,却驱不散笼罩着整个港口的沉沉暮气与死寂。
身后,是一座飞檐斗拱、但墙皮剥落、瓦片残破的古老城隍庙。庙门紧闭,只有门口两盏写着“城隍”二字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气死风灯,在带着咸味的海风中摇摇晃晃,发出嘎吱的轻响。那昏黄摇曳的光线,将庙宇的阴影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同无数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鬼魅。
潮湿闷热的空气如同湿透的裹尸布,瞬间包裹了我。怀中的苏梦尘似乎被这骤然变化的环境所刺激,气息又紊乱了一丝,眉头紧紧蹙起,长睫不安地颤动。我立刻加大鬼玺生命能量的输入,同时警惕如受伤的孤狼,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陌生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港口。
夜已深,码头附近死寂一片,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堤岸,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回响。不远处的城隍庙静得可怕,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只有那两盏在风中苟延残喘的灯笼,证明着此地并非完全的死亡国度。
我的目光扫过那破败阴森的庙宇,扫过空旷死寂的码头,最后死死盯向远处那片灯火稍显密集、如同匍匐在海边喘息着的巨大阴影——禺州港的城区。
幽灵电台…禺州港…
新的杀戮场,新的索命邪祟,就藏在这片被咸腥海风和死亡阴影笼罩的土地之下。而我,必须带着命悬一线的她,在这陌生的、危机四伏的港口,揪出那隐藏在无形电波中的恶魔。
三天。冰冷的判官令如同悬顶之剑。
时间,开始倒数。
城隍庙的腐朽木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隔绝了外面带着浓重咸腥与腐败气息的海风。庙内空间不大,弥漫着浓重的灰尘、朽木和冰冷香灰混合的味道。几缕惨淡的月光,透过高窗上破损的窗纸缝隙投射下来,在布满蛛网的斑驳神像和倾倒的供桌上切割出几块模糊的光斑,更衬得四周阴影浓重,仿佛潜藏着无数窥伺的眼睛。
我将苏梦尘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角落里一堆积满灰尘、但相对厚实的旧蒲团上。她的身体依旧冰冷,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证明着生命还在顽强地延续。鬼玺碎片在我胸口持续散发着温润的青绿色光晕,生命本源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渡入她破碎的心脉,维系着那缕摇摇欲坠的生机。即便如此,每一次看到她毫无生气地躺在那片污秽与尘埃之中,愧疚和焦灼便如同毒蛇,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等我…梦尘…”我低声呢喃,手指拂过她冰凉汗湿的额角,声音干涩得像是粗糙的砂纸在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