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起身,我深吸了一口庙内冰冷浑浊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腰间那块代表白无常身份的无常令,正持续散发着阴冷的波动,如同一个指向死亡坐标的罗盘。我再次将意识沉入其中。
冰冷的信息流瞬间涌入脑海,比昨晚在林中接收到的更加详细,也更令人毛骨悚然:
禺州港西,黑礁滩。
溺亡者:七人(三日之内)。
特征:皆于子时三刻后,被发现赤足立于浅水区,面朝深海,神情安详如眠,无挣扎痕迹。体内无积水,魂魄离体,怨念深重却凝而不散,聚于溺亡处。
溺亡点阴气异常浓烈,水鬼聚集,然秩序井然,似受驱策。
疑为“幽波传魂”邪术摄取生魂,饲喂或控制海中邪物。
速查源头!
——缉魂司·判官令(追补)
“赤足立于浅水…面朝深海…神情安详…魂魄离体…怨念凝而不散…水鬼秩序井然…”我逐字咀嚼着这些描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绝非普通的溺亡!更像是被某种力量催眠,心甘情愿地走向大海,献祭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那些聚集的水鬼,就是被这力量控制的爪牙?
黑礁滩…我回忆着进城时匆匆一瞥的海岸线轮廓,无常令提供的地图光影在脑中清晰起来。那是位于禺州港西侧一片人迹罕至的礁石区,海浪汹涌,暗礁密布,寻常渔船根本不会靠近。
不能再等了。时间就是苏梦尘的生命线,也是那些可能还在被蛊惑的禺州港百姓的生命线。我最后看了一眼蒲团上无声无息的靛蓝身影,鬼玺的护罩在她周身流转,隔绝着庙宇的阴寒。深吸一口气,我转身,悄无声息地推开沉重的庙门,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朝着西侧的黑礁滩疾掠而去。
越靠近西边,空气中那股咸腥腐败的气息就越发浓重,甚至盖过了鱼腥味。脚下的道路从夯实的土路变成了松软的、掺杂着破碎贝壳的沙滩,最终变成了崎岖嶙峋的黑色礁石区。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如同巨兽沉闷的喘息,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水汽,冰冷刺骨,粘腻地附着在皮肤上。更令人不适的是,这水汽中蕴含着一股深重的阴气!它不像万蛊窟那种污秽黏腻的邪气,而是纯粹的、冰冷的、属于死亡和深海的沉郁死寂。这股阴气如同无形的潮汐,随着海浪的节奏起伏,一波波地冲刷着岸边的一切活物,试图侵蚀生机,冻结灵魂。
我立刻运转《玄冥录》心法,丹田内那融合了幽冥与生命本源的道炁流转全身,在体表形成一层极淡的白金色光晕,将侵蚀而来的阴寒死气隔绝在外。同时,我屏息凝神,将自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岸边的礁石,悄然潜行。
很快,我抵达了信息中描述的溺亡点区域。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判官令的描述,却比文字更加触目惊心。
这是一片相对平缓的礁石区边缘,黑色的礁石被海水冲刷得湿滑发亮。几处较大的礁石凹陷处,残留着被海水反复浸泡冲刷、颜色深暗、几乎与礁石融为一体的水痕印记——那是人体长时间站立留下的痕迹!旁边,还散落着几双样式各异、沾满泥沙和盐渍的破旧布鞋、草鞋,仿佛它们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穿上。
然而,空气中残留的、属于生魂被强行剥离时留下的绝望与不甘的怨念,却如同实质的蛛网,牢牢地缠绕在这些礁石和鞋履之上!它们并未随着海风飘散,反而被此地浓烈异常的阴气牢牢吸附、凝聚,形成一个个肉眼难以察觉、但灵觉中却无比清晰的“怨念节点”。这些节点冰冷、粘稠,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悲伤和愤怒,却又诡异地被束缚在原地,无法解脱,也无法消散。
“凝而不散…果然是被束缚在此…”我心头凛然。这绝非自然形成的怨灵滞留!是某种力量刻意将亡魂最后的怨念锚定在此,如同…标记?或是…某种仪式的组成部分?
更让我脊背发凉的是这片海域本身。
借着惨淡的月光,我能看到近岸的浅水区。海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带着诡异墨绿色的色泽。在那墨绿色的水下,并非空无一物!
影影绰绰!
无数模糊、扭曲的灰白色影子,如同水草般在浅水区无声地摇曳、徘徊!它们形态各异,有的肢体残缺,有的肿胀变形,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浓烈的怨毒和冰冷死气!是水鬼!溺死者的亡魂因怨念或外力束缚,无法进入轮回,只能在这片夺走它们生命的海域徘徊,本能地渴望将活人拖入水中作为替身!
然而,眼前这些水鬼的“徘徊”,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秩序”!
它们并非混乱地游荡、互相撕扯。相反,它们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三五成群,在固定的、由那些“怨念节点”隐隐标示出的区域内,沿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轨迹,缓慢而规律地移动着。彼此之间保持着诡异的距离,互不侵犯。当一股稍强的海浪涌来,它们甚至会同步地、如同排练过千百遍一般,随着浪涌的节奏起伏、后退或前进,始终维持着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队列感”!
这绝不是水鬼自发形成的状态!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我脚底直冲头顶。这景象比万蛊窟里那些被蛊母操控的毒虫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不适。操控毒虫尚有形迹可循,而眼前这无形的、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水鬼阵列”,其背后隐藏的力量,对魂魄的掌控力达到了何等可怕的程度?这绝非简单的“幽波传魂”能解释!
“源头…驱策它们的源头在哪里?”我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全力催动胸口的鬼玺碎片!
嗡!
融合了幽冥与生命法则之力的鬼玺,对阴魂邪祟的感知敏锐到了极致。此刻,它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在我意念的催动下,幽暗与青绿交织的光芒在胸口微微亮起,一股无形的、带着至高法则威严的探测波纹,无声无息地以我为中心,向着这片阴气森森的海域扩散开去!
我的“视野”瞬间切换。
眼前不再是月光下墨绿色的海水和礁石。意识仿佛被鬼玺的力量牵引着,穿透了浑浊的海水,穿透了那些徘徊水鬼的怨念屏障,直接“看”向了更深、更黑暗的海域深处。
阴气的流动轨迹,在鬼玺的感知下变得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般清晰可见!岸边的阴气,那些被束缚的怨念,那些水鬼身上散发的死气…它们并非无序弥漫。所有的阴气怨念,都如同受到无形磁极吸引的铁屑,丝丝缕缕,汇聚成一道道肉眼不可见、却在灵觉中无比醒目的“阴气之河”,朝着同一个方向流淌!
那个方向,是离黑礁滩大约数百米外,更深更远的海域!
在那里,鬼玺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强烈的、如同黑洞般的阴气汇聚点!它贪婪地吞噬着从四面八方、尤其是从岸边涌来的阴气怨念,自身则散发出一种冰冷、粘稠、充满了控制欲和诱惑力的邪恶波动!这股波动的核心,似乎被某种坚硬的、带有金属质感的物体包裹着,又或者…那核心本身就是一件强大的邪物!
而在这“阴气黑洞”的周围,水下的景象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测。那里的水鬼密度远超岸边!它们层层叠叠,如同最忠诚的卫兵,环绕着那个核心缓缓游弋、巡守。其“秩序性”比岸边的水鬼阵列更加森严,隐隐构成了一个庞大的、不断旋转的“鬼魂旋涡”!旋涡的中心,就是那个散发出恐怖吸力的源头!
“找到了!”我精神一振,意识瞬间回归本体。
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夜幕与海雾,死死锁定鬼玺感知指引的方向——那片更深、更黑暗的海域。
然而,肉眼望去,除了起伏的黑色海浪,似乎空无一物。
不对!
我凝神细看。在起伏的海浪间隙,在惨淡的月光偶尔照亮海面的刹那,一片巨大、扭曲、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阴影轮廓,隐隐约约地浮现在那片海域之中!
那不是礁石!礁石没有那样规则、那样带着明显人工造物棱角的轮廓!
那是一艘船!
一艘体积不小,但船体严重倾斜、半沉没于海水中的废弃旧船!大部分船身浸泡在墨绿色的海水里,只有一小部分锈迹斑斑、布满藤壶和腐烂海藻的船艏和上层建筑,如同垂死巨兽探出海面的腐烂脊背,在月光下显露出狰狞而破败的剪影!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阴气,如同墨汁般从它沉没的船体中不断渗出,污染着周围的海水!那股冰冷、粘稠、充满控制欲的邪恶波动核心,以及那庞大而有序的“水鬼旋涡”,其源头,赫然就在这艘半沉的废弃旧船之内!
“幽灵电台…幽波传魂…水鬼阵列…源头…”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那诡异的电波,那蛊惑生魂走向死亡的诡音,那束缚怨念、控制水鬼的力量核心,必然就藏在这艘如同海上坟墓般的沉船之中!
我的心脏在胸腔中沉重地撞击着,既有找到源头的凛然,更有一种面对未知邪物的冰冷杀意。这艘船,就是禺州港噩梦的巢穴!
就在我准备悄然潜入海中,靠近那艘沉船一探究竟时——
“嗬…嗬…”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哑呻吟,带着非人的痛苦和怨毒,突然从我侧后方的礁石阴影中响起!
我猛地转身,无常锁链瞬间滑入掌心,幽光闪烁!
只见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后面,一个肿胀变形、皮肤被海水泡得灰白溃烂的身影,正如同壁虎般紧贴着礁石,一双只剩下眼白的浑浊眼球,死死地盯着我!它半张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粘稠的海水混合着不明的污物从嘴角淌下。它的下半身还浸在冰冷的海水里,双手如同枯爪般抠进礁石的缝隙。
是一只脱离了大部队的、落单的水鬼!
它显然发现了我的存在!活人的气息,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海滩上,如同黑夜中的火炬般醒目!它那被操控的、只剩下服从本能的意识中,对“替身”的渴望瞬间压过了“秩序”的束缚!
“嘶——嗷!”它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腐烂的双手猛地从礁石缝隙中拔出,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和刺骨的怨毒阴气,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礁石后猛扑出来,十指如钩,直直抓向我的咽喉!那双只剩下眼白的浑浊眼珠里,充满了对生者血肉的疯狂渴望!
找死!
我眼神一寒。面对这被操控的爪牙,心中因苏梦尘重伤和此地惨状积压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镇!”
一声低喝,并非动用无常锁链,而是直接催动胸口鬼玺!
嗡!
融合后的鬼玺碎片幽光大盛!一股融合了幽冥威严与生命法则的磅礴力量,伴随着我冰冷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那只扑来的水鬼!
本源镇压!
鬼玺融合第二块碎片后解锁的核心权柄之力轰然发动!目标直指水鬼存在的核心本源——那道由怨念和阴气构成的、烙印在它残魂深处的法则印记!
扑在半空的水鬼动作瞬间僵直!它身上原本翻腾的怨毒阴气如同被冻结的火焰,骤然凝固!那双只剩下眼白的浑浊眼球中,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面对更高层次法则力量的极致恐惧和茫然!它扑击的动作变得迟缓无比,如同陷入了粘稠的树脂之中,周身的阴气结构都开始不稳定地颤抖、溃散!
噗嗤!
就在它被本源镇压之力强行凝滞的刹那,我手中的无常锁链如同黑色闪电般疾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洞穿了它那由阴气怨念构成的虚影头颅!
“呃啊——!”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嚎响起。
锁链上幽光流转,强大的拘魂之力爆发!这只脱离了控制、试图袭击生人的水鬼,瞬间被锁链上蕴含的地府法则力量撕裂、净化,化作一缕缕精纯的阴气,被无常锁链吸收殆尽,连一丝怨念残渣都未曾留下。
礁石滩恢复了死寂。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
我收回锁链,目光冰冷地扫过那片浅水区。那些原本在固定区域徘徊的水鬼阵列,似乎被刚才瞬间爆发的鬼玺威能和无常锁链的拘魂气息所惊动,出现了一阵极其短暂的、如同精密齿轮卡顿般的凝滞和骚动。无数双只剩下眼白的浑浊眼球,齐刷刷地转向我所在的方向,充满了怨毒、贪婪,以及一丝…被更高力量压制后产生的本能畏惧?
但它们终究没有脱离“阵列”,没有一拥而上。短暂的骚动之后,它们又恢复了那种缓慢、规律、令人头皮发麻的“巡游”状态,只是那无数道冰冷的视线,依旧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控制力…很强…”我心中暗凛。刚才那只落单水鬼的袭击,更像是一个意外插曲,证明了这“秩序”并非绝对完美,但对整个“水鬼军团”的控制根基,依旧牢不可破。
我的目光越过这些令人不适的“卫兵”,再次投向远处海面上那艘半沉没的、如同海上坟冢般的废弃旧船。阴气的源头,邪恶的核心,就在那里。
必须进去!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在浅水中无声巡弋的水鬼阵列,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玄冥录》道炁运转,在体表形成一层极薄的避水气膜,隔绝了海水的直接浸染,同时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
墨绿色的海水包裹着我,视线变得模糊。冰冷、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浓郁的阴气和死亡的味道。我如同一条游鱼,避开浅水区那些感知相对迟钝的水鬼阵列,朝着鬼玺感知中那个如同“阴气黑洞”般的沉船位置潜去。
越是靠近,海水中的阴寒和粘稠感就越发强烈。那艘废弃旧船的庞大轮廓,在浑浊的海水中逐渐清晰。
这是一艘老式的钢壳货轮,船体锈蚀得极其严重,大片大片的铁锈如同溃烂的皮肤般剥落,露出底下黝黑的、被海水腐蚀得坑坑洼洼的金属内里。厚厚的藤壶、牡蛎壳和各种腐烂的海藻、贝类覆盖了船体表面,形成一层令人作呕的、不断蠕动着的生物“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