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
寒风如刀，卷起地上的碎冰与黑土，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
巨大的兽皮营帐，被狂风吹得鼓动不休，像是巨兽在痛苦地呼吸。
营帐外，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拍打在厚重的兽皮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有无数低语在风中回荡。
帐内，一堆篝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的火焰，将一个魁梧的身影，投射在粗糙的帐壁上，影子扭曲而巨大，充满了压迫感。
霍格·霜牙，北境蛮族部落的联盟领袖。
他的名字在高原上，是权力的象征，也是无数蛮族战士效忠的对象，他正坐在一个由巨兽头骨制成的简陋椅子上，宽阔的后背挺得笔直。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纵横交错着十几道狰狞的伤疤，每一道都诉说着一场血腥的战斗。
而青黑色的战纹，从他的额头一直蔓延到脖颈，如同古老的符文，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的双臂肌肉虬结，即使是静坐，也仿佛蕴含着随时能爆发的恐怖力量。
此刻，这个能徒手撕裂冰原狼的男人，手中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木雕玩偶。
雕的是一头憨态可掬的冰窟魔熊，线条圆润，甚至有些滑稽。
玩偶的木质还很新，散发着淡淡的木香，但霍格那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拇指，已在它圆滚滚的肚子上留下了反复摩挲的痕迹，使其局部变得光滑。
霍格的眼神，不再是战场上那令人胆寒的凶戾，而是罕见的，带着一丝追忆的温和。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风化的岩石。
“冰窟魔熊……它知道，即使在最冷的冰洞里，也需要一点温暖。”
他将玩偶凑近，用粗糙的脸颊轻轻蹭了蹭，仿佛那小小的木头能回应他的心声。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夹杂着冰雪的寒风，灌了进来。
一个同样高大健壮的蛮族战士，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和未消的寒意。
他的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大首领！”
霍格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
他从容不迫地从身旁拿起一块干净的亚麻布，将木雕魔熊仔细地包裹起来，然后珍而重之地，放进身边一个上锁的木箱里。
他对待这小玩偶的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他那些传世的战斧和盔甲。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团幽暗的火焰，看向来人。
“格拉克，什么事让你慌张得像一头被猎犬追赶的兔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两块岩石在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足以让最狂暴的野兽也为之臣服。
名叫格拉克的战士，立刻低下头，恭敬地单膝跪地，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大首领，恕我鲁莽！但事态紧急！”
他的敬畏，发自内心。不仅仅因为霍格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凭借铁血手腕和过人智慧，统一了高原大小数十个部落的“霜牙之王”。
更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把他们这些只会用斧头和拳头的蛮族，当“人”看的领袖。
霍格的统治，并非仅仅依靠武力。
他会想办法从南方商人那里换取粮食、铁器和盐巴，而不是让族人在漫长的冬天活活饿死，或在与人类无休止的战争中送死！
他会强迫部落里有才能得孩子们，学习那些弯弯绕绕的南方文字，即使那些文字在许多蛮族看来，是“娘娘腔”才看的东西。
霍格说，知识比肌肉更有力量，能让他们看清更远的世界。
他甚至自己也会阅读那些在其他蛮族看来毫无用处的南方书籍。
在霍格的营帐里，最显眼的不是堆积如山的武器架，而是一个用石板和木头搭成的简陋书架，上面摆放着十几卷泛黄的羊皮卷轴，其中不乏《王国地理》、《商贸指南》甚至《帝国律法》等。
起初蛮族们不以为然，但当霍格根据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知识，解决了蛮族们到了年纪就会发作的“溃烂病”后，蛮族们终于耐下心来，决定听一听这位领袖的话。
……
“说吧。”
霍格示意他起来，声音依旧平静，但其中蕴含的力量，足以让格拉克感到安心。
格拉克站起身，急切地汇报。
“血矛部落的人，又在闹事了！他们的萨满正在举行血祭，鼓动战士们立刻南下！他们说，再不动手，勇士的血就要在寒风里冻僵了！他们还说……还说我们在这里耗费的时间太长，会让狼神不满！”
“蠢货。”
霍格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在格拉克的身上，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现在冲下去，除了用脑袋撞碎南边那些城堡的石头，还能干什么？送死吗？他们的血还没冻僵，脑子就已经被冰雪糊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篝火前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在营帐内来回踱步，巨大的身影在地上一晃一晃，如同即将捕食的巨熊。
“我们的补给线怎么样了？灰背部落运来的粮食，到了没有？”
霍格突然停下，锐利的目光直刺格拉克。
格拉克面露难色，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大首领，恐怕……还要再等几天。今年的风雪来得太早，好几条山路都被厚重的积雪和冰层封住了。我们现有的存粮，只够部落支撑一个月！如果现在出征，恐怕不出二十天，战士们就要饿肚子了。血矛部落的那些莽夫，根本不顾这些！”
霍格不再看他，目光投向帐篷一角挂着的，一张用兽皮绘制的简陋地图。
这张地图虽然粗糙，却准确地描绘了北境高原与霜语王国北部边境的地形。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某个点，重重地敲了敲，那是霜语王国边境线上，几座用石块堆砌的坚固要塞。
“霜语王国……那些南方的贵族老爷，可不像他们的国王那么软弱！他们的粮仓里，堆满了够他们吃上几年的粮食。而我们的战士，却要用空空的肚子，去和他们装备精良的军队拼命？”
霍格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一丝不甘。
他转过身，看着格拉克，眼神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战争，不是光靠喊打喊杀就能赢的。那本《索恩王国军略》我让你看，你看了多少遍？你看完了吗？”
格拉克羞愧地低下了头，粗壮的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大首领……那上面的字，弯弯绕绕的，我……我看不懂……”
“那就去学！去问！”
霍格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炸雷，震得帐篷内的空气都为之一颤！
“我不需要一群只知道用蛮力的野兽！我需要的是能思考，能看清道路的战士和领袖！”
“作为我的副官，你更应该以身作则！”
“去！召集所有部落的长老和萨满，到大帐议事！告诉他们，半个小时之内，如果有人敢不来，就别怪我的斧头，不认得他们的脑袋！”
格拉克浑身一震，立刻领命，如释重负般快步冲出营帐，将寒风和雪花带了进来，又迅速消失在风雪中。
霍格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那几卷羊皮卷轴上，眼神深邃而复杂。
“南方……可不止是黄金和肥沃的土地啊。”
……
霜语王国，王都。
高耸的王宫大殿内，气氛如同冰封的湖面，凝固而压抑。
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外，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沉地压着，仿佛随时会崩塌。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魔晶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将殿内的金色装饰映照得有些鬼魅，更添了几分肃穆与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料味，却无法掩盖弥漫在贵族们心头的恐惧与不安。
国王阿尔法，一个年过五旬，略显肥胖的男人，坐在冰冷的王座上，他头戴沉重的黄金王冠，却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他宽大的袍服下，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与屈辱。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与他肥胖的脸颊形成鲜明对比。
在他下方，身披华丽长袍的杜兰，正泰然自若地站在大殿中央，他的姿态轻松，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那双锐利的眼眸，如同鹰隼般，扫过大殿两侧，那些身着华服，却面色苍白的贵族们。
贵族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来这位红衣大主教的注意。
“北境的蛮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团结。”
杜兰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扎在贵族们的心头。
“他们已集结了前所未有的兵力，正准备南下……国王陛下，诸位公爵、侯爵，教廷要求你们在一周内，集结所有领地内可征召的兵力，用于抵御北境的入侵！这是光明神，和教皇冕下的旨意，不容违背。”
阿尔法国王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坚定一些，但他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的内心。
他紧握着王座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杜兰阁下……一周时间，未免太短了。”
国王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
“我的领主们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召集他们的骑士和士兵！冬季的征召，本就困难重重，粮草、辎重、御寒物资……这些都需要时间准备。而且，王国的国库在上次南方叛乱中已然空虚，如何支撑如此庞大的军队开销？”
一位身躯臃肿的老公爵，博林，鼓足勇气，颤巍巍地开口道。
“杜兰阁下，北境苦寒，征召不易，补给更难。若北境威胁如此巨大，为何不请教廷护教骑士团的格利亚·里希特队长出征？他可是教廷最年轻，也负盛名的护教骑士长！他能征善战，早在多年前就曾帮助王国平定过南方叛乱，他的名字，足以让那些北方蛮子闻风丧胆！有他在，我们定能抵御蛮族！”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附和声。贵族们显然对格利亚·里希特抱有极大的信任和期望，希望他能成为抵御蛮族的主心骨。一些年轻的骑士甚至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格利亚·里希特是他们心中的英雄。
杜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他甚至没有看博林公爵一眼，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格利亚·里希特……你们应当庆幸他不在北方！而蛮族，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他收回目光，环视一周，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傲慢，和一丝令人胆寒的警告。
“诸位，不要妄议超出你们职责范围的事情！教廷自有安排。你们的任务，就是无条件服从！质疑教廷的决定，就是质疑光明神的旨意。”
阿尔法国王的脸颊因羞辱而涨红，但他只能咬牙说道：“我们……明白了，杜兰阁下。我们必将竭尽全力。”
一位年轻的侯爵，凯尔，平时以精明着称，此刻也忍不住站了出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杜兰阁下，我们并非质疑教廷的智慧，只是……冬季行军，补给困难。若能给予我们更多时间，或是教廷能提供一些粮草和物资上的支援，将极大缓解各领地的压力，也能确保战士们的士气。”
他试图用委婉的方式，争取一些实际的帮助。
杜兰的目光落在凯尔侯爵身上，眼神冷漠得如同冰窟。
“凯尔侯爵，你的领地位于王国腹地，远离边境，你感受不到边境居民的痛苦。教廷的职责是守护信仰，而非为凡人的懒惰负责！你们的王国，你们的子民，由你们自己来守护。难道你们的信仰，只值这点粮草？”
他缓步走向王座，在距离国王不到三步的地方停下。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低，却充满了威胁，只有国王和最近的几位贵族能听到……
“我希望你们确实明白了……不像某些……沉迷于无意义的政治游戏的人！”
“我有一些朋友，非常老的朋友……有些不喜欢阳光，有些则在判断上……异常审慎。”
“他们对北方局势的稳定，都有着切身的利益。”
杜兰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博林公爵，后者立刻脸色煞白，浑身打了个哆嗦，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
他似乎想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辛，或是一些只在贵族间流传的恐怖传说。
“一个稳定的北方，才能更好地服务于信仰！”
“任何……破坏这种稳定的举动……都将遭到极其严厉的制裁！”
“他们，可不会像我这般，对你们如此‘耐心’！”
杜兰直起身，红色长袍在身后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他那双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笑意。
“现在，国王陛下，您的征召令，务必在一周内，准备妥当！”
“我会在三天后，派教廷的督察官前往各领地，监督征召进度。”
“若有任何拖延或不力，都将被视为对圣光的亵渎！”
说完，他不再理会殿内众人的反应，径直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大殿。
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的风雪之后，只留下国王和贵族们，在冰冷的空气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