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斯卡车的钢板在严寒中发出刺耳的呻吟,车厢里的战士们挤作一团,呼出的白气在眉毛和帽檐上结成了冰溜子。李云龙靠在驾驶室后窗的位置,肩膀的伤口在颠簸中又开始渗血,将绷带染成了暗红色。他透过结满冰霜的玻璃往外看,运输连的车队在雪地里排成长蛇,每辆车都保持着五十米的间隔——这是用鲜血换来的经验,防止被美军飞机一锅端。
\"团长,喝口热水。\"警卫员递来个磕得坑坑洼洼的铝壶,壶嘴还缺了一块。
李云龙刚接过水壶,远处突然传来飞机引擎的嗡鸣。他猛地直起身子,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防空!散开!\"
车队立刻像受惊的蜈蚣一样扭曲起来。最前面的卡车加速冲向前方的松树林,中间的车辆则往路边的排水沟里拐。李云龙这辆车的司机是个满脸冻疮的小伙子,他猛打方向盘,卡车后轮在冰面上打滑,车厢板撞在路边的岩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
四架海盗式战斗机俯冲而下,机翼下的火箭弹拖着白烟呼啸而来。第一轮齐射就把末尾两辆卡车炸成了火球,燃烧的粮食袋在空中散开,炒面像金色的雨点般洒在雪地上。
\"下车!隐蔽!\"李云龙踹开车门滚进雪堆。
战士们纷纷跳车寻找掩体。有个腿部受伤的战士动作慢了半拍,被航空机枪打得浑身颤抖,像块破布似的挂在车厢挡板上。医护员想去救人,被李云龙一把拽住后腰带拖进弹坑——下一秒,那辆卡车就被火箭弹炸上了天,燃烧的轮胎滚出老远,在雪地上烙出焦黑的痕迹。
空袭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却像一辈子那么长。等飞机的声音远去,李云龙从雪堆里爬起来,吐掉嘴里的冰碴。车队损失了五辆卡车,三十多吨补给化为乌有,更别提那些没能及时跳车的战士——有具尸体挂在树杈上,两条腿已经不翼而飞。
\"清点人数。\"李云龙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伤员集中到还能开的车上。\"
赵刚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眼镜片碎了一块,额头上结着血痂:\"老李,这样下去到不了休整地点。刚才侦察兵报告,美军装甲分队正在向我们侧翼迂回。\"
李云龙蹲下身,用刺刀在雪地上画出简易地形图:\"走山路。让还能动的战士两人一组抬伤员,车队继续沿公路吸引火力。\"
\"这太危险了!\"赵刚抓住他的胳膊,\"零下三十度走山路,伤员撑不住的!\"
李云龙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远处山脊线上扬起的雪尘——那是美军坦克行进时掀起的。有个朝鲜老乡赶着牛车路过,见状比划着说了几句,随行的翻译脸色大变:\"他说前面山谷里有美军埋伏,昨天就看见他们在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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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前,队伍开始分头行动。十辆还算完好的卡车继续沿公路前进,每辆车后面都拖着树枝制造痕迹。主力则转向东北方的山路,战士们用绑腿和树枝做成简易雪橇,拖着重伤员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跋涉。
李云龙走在最前面探路,每一步都陷到大腿根。寒风像刀子似的往领口里钻,呼出的热气转眼就在胡子上结成冰坨。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队伍拉成长长的虚线,像条伤痕累累的蜈蚣在雪地上蠕动。有个小战士走着走着突然栽倒,旁边的人去扶时才发现他已经冻僵了,脸上还保持着痛苦的表情。
\"团长...我不行了...\"一个腹部受伤的战士拉住李云龙的衣角,\"给我留颗手榴弹...你们走吧...\"
李云龙蹲下来检查伤口,发现绷带已经被血浸透结了冰。他脱下自己的棉衣裹在伤员身上,转头吼道:\"担架!再来两个人!\"
\"老李!\"赵刚气喘吁吁地赶上来,\"这样下去谁都走不了!\"
李云龙瞪着他,眼球上布满血丝:\"那你说怎么办?把同志们都扔在这儿?\"
争执间,远处传来引擎声。所有人立刻趴进雪地里,白布伪装服与雪地融为一体。三辆美军吉普车沿着山脚公路驶过,车灯在暮色中划出惨白的光柱。有个戴皮帽的军官站在车上用望远镜观察山路,镜片反射着最后的夕阳。
\"是侦察队。\"丁伟压低声音,\"他们在找我们。\"
李云龙慢慢摸向腰间的驳壳枪,却发现扳机护圈已经和手指冻在了一起。他哈了几口热气,勉强活动开手指:\"等他们过去,我们改道走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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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滩江的支流上,冰层在脚下发出不祥的咔咔声。战士们排成单列,踩着前人的脚印小心前进。有个抬担架的战士踩裂冰面,整条腿陷进刺骨的河水里,但他硬是咬着牙没松手,直到把伤员安全送到对岸才倒下——他的腿已经冻成了青紫色。
李云龙站在河岸上警戒,突然发现远处雪坡上有反光。他本能地扑倒身边的赵刚,下一秒,机枪子弹就打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溅起一串雪雾。
\"有埋伏!\"
战士们立刻散开还击。雪坡上的美军机枪巢伪装得极好,要不是望远镜反光根本发现不了。更糟的是,枪声引来了附近的巡逻队,三辆装甲车正从东南方包抄过来。
\"二排掩护!其他人带伤员撤进树林!\"李云龙抢过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架在冰窟窿边缘开始点射。
机枪的后坐力震得他肩膀伤口崩裂,鲜血顺着胳膊流到枪身上,在严寒中很快冻成了红色的冰溜子。但这挺老枪出奇地可靠,一个长点射就打哑了美军机枪手。趁着这个空档,大部分战士已经撤到了对岸的松树林里。
最后撤退时,李云龙回头看了眼冰河。六个战士永远留在了那里——两个是为了掩护担架队,三个在阻击装甲车时被打成了筛子,还有一个是陷进冰窟窿没能爬上来。他们的遗体以各种姿势凝固在冰面上,像一组残酷的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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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精疲力竭的队伍终于到达临时营地——一座废弃的朝鲜矿洞。战士们挤在潮湿的洞窟里,像沙丁鱼罐头般贴在一起取暖。医护员用最后一点酒精给伤员处理伤口,截肢用的锯子在火堆上烤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李云龙坐在洞口警戒,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掰成三份,递给赵刚和丁伟。饼干已经冻得像石头,得含在嘴里软化才能咽下去。
\"总部来电。\"通信兵拖着冻伤的脚爬过来,\"美军突破了三八线,要求我们尽快归建。\"
李云龙望着洞外纷飞的大雪,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电影——也是冰天雪地,也是绝境求生。但电影里的人最后等来了救援,而他们等来的只会是新的战斗。
\"告诉总部,我们明天黄昏前抵达。\"他站起身,拍了拍冻硬的裤腿,\"现在,让同志们睡会儿。\"
洞外,风雪越来越大。某个瞬间,李云龙仿佛听见了熟悉的军号声,但仔细听又只剩下风的呜咽。他紧了紧破烂的棉衣,心想等天亮后,又该有多少人永远留在雪地里。
远处的地平线上,炮火的红光隐约闪烁,像一头蛰伏的猛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