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战医院的帐篷里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和腐肉混合的气味。李云龙躺在简易担架上,左腿的夹板渗出黄褐色脓血。他盯着帐篷顶部的破洞出神,雪花从洞口飘进来,落在脸上化成冰凉的水滴。
\"团长,换药了。\"医护员小张端着一盘器械走来,金属托盘里的手术刀和镊子结着薄霜。
李云龙摆摆手:\"先给重伤员。\"
\"可是您的腿...\"
\"执行命令!\"
小张咬着嘴唇退开。帐篷角落里,一个腹部中弹的小战士正在无声地抽搐,绷带下露出青紫色的肠子。更远处,截肢用的锯子泡在酒精桶里,锯齿上还挂着碎肉。
李云龙摸出半截铅笔,在作战日志上记录今天的日期。写了两笔铅芯就断了,他低声骂了句,用牙齿咬开木头,继续歪歪扭扭地写着:\"1月12日,全团现存官兵7人,阵亡...\"
笔尖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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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帐篷帘子突然掀开。李云龙条件反射地去摸枕下的手枪,却看见旅参谋长徐志成挂着拐杖走了进来,右眼蒙着渗血的纱布。
\"老李!\"徐志成一把抓住他的手,\"总部命令,立即后送所有伤员!\"
李云龙眯起眼睛:\"情况有变?\"
徐志成压低声音:\"美军发动'围猎行动',三个师正从侧翼包抄。我们...要放弃长津湖了。\"
帐篷里突然安静得可怕。远处隐约的炮声变得清晰起来,震得医疗器械叮当作响。李云龙望向窗外,夕阳把雪地染成血色,担架队正忙着将伤员抬上卡车。
\"我不走。\"李云龙突然说。
\"什么?\"
\"老子还能打!\"李云龙挣扎着坐起来,断腿传来钻心的疼痛,\"给我一支枪,我...\"
话没说完,帐篷外突然传来刺耳的防空警报。紧接着是飞机引擎的轰鸣和机枪扫射声,子弹穿透帆布在病床上打出一排排弹孔。
\"空袭!隐蔽!\"
李云龙滚下担架,拖着伤腿扑向角落里的重伤员。爆炸的气浪掀翻了整个帐篷,灼热的金属碎片呼啸着从耳边飞过。他死死护住身下的小战士,后背突然一热——不知是血还是燃烧的汽油。
当空袭结束,李云龙从废墟里爬出来时,野战医院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燃烧的卡车残骸旁,几个医护兵正徒手刨雪,试图救出被埋的伤员。更远处,徐志成的拐杖插在雪地里,人却不见了踪影。
\"统计伤亡!\"李云龙抓起一根燃烧的木棍当拐杖,\"能动的都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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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后,幸存者们聚集在临时挖出的雪洞里。清点人数时,原本六百多人的野战医院只剩不到两百活口,其中大半是重伤员。药品和食物全毁,连截肢用的麻药都所剩无几。
\"必须立即转移。\"李云龙看着地图上标注的美军位置,\"往狼林山方向走,那里有我们的补给点。\"
\"可是重伤员...\"小张欲言又止。
雪洞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中带着重伤员翻越雪山,无异于自杀。但不带他们走...
\"抬。\"李云龙斩钉截铁地说,\"有一个算一个,全带上。\"
半夜里,转移开始了。轻伤员两人一组抬担架,医护人员用绷带和树枝做成简易雪橇。李云龙拄着木棍走在最前面探路,每走一步断腿就传来钻心的疼痛,冷汗在眉毛上结成了冰溜子。
翻过第一道山梁时,队伍末尾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李云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担架兵栽倒在雪地里,他的同伴正徒劳地按压他的胸口——那孩子的心脏在严寒中悄然停止了跳动。
\"继续前进。\"李云龙的声音比寒风还冷,\"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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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清晨,队伍到达了死亡峡谷。这是一条百米深的冰裂缝,唯一能通过的是座摇摇欲坠的绳索桥。
\"我先过。\"李云龙解下武装带绑在绳桥上,\"一个一个来,别着急。\"
当第一批伤员安全到达对岸时,远处突然传来引擎声。两架美军侦察机贴着山脊飞来,螺旋桨卷起的雪浪像喷泉一样高高溅起。
\"隐蔽!\"
所有人立刻扑倒在雪地里。但已经晚了——飞机一个盘旋又折返回来,机翼下的机枪喷吐着火舌。子弹打在冰桥上,绳索一根接一根崩断。
\"快跑!\"
最后的十几名伤员刚冲到对岸,整座桥就轰然倒塌。李云龙眼睁睁看着留在原地的三十多名伤员和医护兵暴露在飞机视野中,机枪子弹像镰刀一样扫过雪地,鲜血瞬间染红了整片山坡。
\"团长...走吧...\"小张拽着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来不及了...\"
李云龙最后看了一眼对岸。一个失去双腿的老兵正坐在雪地里,慢条斯理地往步枪里压子弹,阳光照在他花白的胡子上,映出一圈金色的光晕。
转身时,李云龙摸到了口袋里那半截铅笔。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赵刚生前常说的一句话:\"有些路,必须有人先走。\"
风雪更大了,前方的山路模糊不清。但李云龙知道,只要还能迈动腿,就必须走下去。因为在他身后,还有一百多条生命,和无数已经永远留在长津湖的英魂。
远处的地平线上,朝阳正缓缓升起,将雪地照得一片血红。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战斗,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