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木府议事厅的檀木梁柱间浮沉着未散的夜露,青石板地面被晨光镀上冷霜,将厅内凝重的气氛冻得几乎凝固。慕容向晚端坐客座,墨色锦袍上的银线云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手中那只青瓷茶盏是昨日覃雪梅亲手奉上,此刻杯壁尚留余温,却暖不透他眼底掠过的沉郁。他指尖摩挲着盏沿细密的冰裂纹,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首座下分立的各族代表——彝族土司按刀的指节泛白,白族长老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颤抖,而滇西商会会长圆胖的脸上,汗珠正顺着皱纹滑进衣领,洇湿了锦缎前襟。
“慕容公子!”商会会长的声音带着破锣般的沙哑,“上个月刚走的三支商队至今杳无音信,茶山的茶砖堆成了山,盐井的白盐运不出去,再这么下去,滇西的百姓要拿什么换口粮?”他袖口的翡翠扳指在桌案上磕出脆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燕雀。
彝族罗土司猛地拍案而起,铜扣腰带在发力间崩出闷响:“朝廷的兵符攥在沐王府手里,如今连驿站都懒得管我们,倒让你一个江南来的书生指手画脚?”他身后的侍卫按剑上前,刀鞘摩擦声与檐角铜铃的摇曳声绞在一起,刺得人耳膜发疼。
慕容向晚却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瓷底与木桌碰撞出清越的声响,恰如他平稳却带着金石之音的话语:“罗土司可知,昨日雪梅姑娘敬茶时,茶水中漂着三片残叶?”他忽而转腕,茶盏在掌心划出半道银弧,“那是澜沧江下游遭马贼劫掠的商队遗落的茶饼碎末——边陲之乱,早已不是某一族的私事。”他起身展开地图,指尖点在怒江与澜沧江交汇处的赤红标记上,“诸位请看,马贼据点正卡在滇西商道的七寸,若再内耗,不出三月,滇西便会沦为匪寇的牧场。”
白族土司忽然抚掌轻叹:“公子可知‘共命鸟’的传说?此鸟一头二身,一翼受伤则双翅难飞。如今商道便是我们的羽翼。”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罗土司紧绷的下颌,“只是利润分配若失了公允,这羽翼怕要先从内部折断。”
慕容向晚忽而笑了,从袖中取出九枚刻着各族图腾的玉牌,依次摆在地图上:“联合商栈的账本由九族各派一人共管,每笔进账都要三方印鉴。至于护卫队——”他抽出腰间软剑,剑身在晨光中划出冷冽的弧线,指向地图边缘的黑风峡,“各族勇士按战力分作九旗,每月由不同族的旗主统领。”剑穗扫过彝族图腾时,罗土司按刀的手终于松开,指节在桌案上烙出五个青白的指印。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慕容向晚步出议事厅,锦袍下摆扫过阶前积雪,惊起檐角冰棱碎裂的清响。他望向覃雪梅居住的竹楼,忽见窗棂间闪过一抹靛蓝衣角,那是她常穿的扎染布衣。昨夜她递来的密信还藏在袖中,信末那句“黑风峡的雾只在卯时三刻散”此刻仿佛化作实质,在他掌心发烫。
“公子!”商会会长的呼喊惊破沉思,他手中密信的火漆印已被汗水浸得模糊,“马贼分作三股,正往黑风峡西侧的鬼愁涧集结!”慕容向晚猛地捏碎腰间玉佩的穗子,青玉坠子在掌心划出深痕:“传我将令——”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檐下风铃骤响,“彝族土司率猎豹营埋伏北坡,白族勇士扼守南崖,商会护院封锁东谷!”
暮色漫进书房时,覃雪梅抱着地形图推门而入,发间还沾着山雾。她指尖点在沙盘上某处凹陷:“公子请看,这里的瘴气沟看似死路,实则能直通马贼的水源地。”慕容向晚的软剑突然刺入沙盘,剑尖恰好停在瘴气沟与黑风峡的交汇点,砂砾簌簌落在他墨色的袖口:“雪梅,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在点苍山,你教我的‘雾中藏刃’之法?”
烛火突然爆起灯花,覃雪梅抬眸时,正撞见他眼中与当年如出一辙的锐利——那时他还是个背着书卷的落拓书生,却在她被山匪围困时,用一卷《孙子兵法》布下迷阵。此刻他剑指划过沙盘,在黑风峡四周画出五颗朱砂星:“子时三刻,五处火起,务必让马贼以为我们要分兵突围。”他忽然解下腰间玉佩放在地图上,玉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枚‘定川玉’便押在此处,若此战不胜,我慕容向晚永不出滇西。”
窗外的风突然卷着雨星扑进窗棂,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覃雪梅捏紧地图的手指泛白,却在触到他掌心温度时忽然松了力道。远处传来各土司集结的号角声,如沉雷般滚过木府的飞檐,而黑风峡的方向,铅灰色的云层正压得更低,仿佛随时会落下漫天的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