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冻土,木轴吱呀。琪亚娜摩挲着怀里半块玉佩,豁口锋利——前年永定河畔破院,徐有贞坠崖前,血溅在玉上时,裂的。
那天的风裹着雪籽,阿依娜举狼头权杖堵在崖边,权杖琉璃狼眼映着崖下翻涌的黑林,徐有贞的亲信已被苏和的巫术困在雪地里,哀嚎像被冻住的风。
“刺杀皇上、害我流产,这账该清了!”阿依娜的声音砸在雪地上,震得冰粒乱飞。
琪亚娜攥着淬麻药的金钗,躲在老松树后,看徐有贞被追得只剩单骑,锦袍下摆早被血浸透,在雪地上拖出暗红的痕。
最后他被逼到崖边,马惊得人立而起,徐有贞翻身坠崖时,怀里甩出块玉佩——正是他那刻着“贞”字的私印。
琪亚娜亲眼见玉佩撞在崖壁石头上,裂成三瓣,其中一瓣弹到雪地里,沾了他的血。后来苏和说要去寻尸,却只在崖底找到件被野兽撕烂的锦袍,还有半块染血的玉佩残片(她现在手里这半块,就是当时苏和捡回来的)。“多半是被狼叼走了。”阿依娜那时还啐了口,“死无全尸,活该。”
“赵岩死的时候,穿的也是这件锦袍。”赵婉宁的声音突然从旁边钻进来,像根冰锥扎进琪亚娜的思绪。她侧头,见赵婉宁正盯着徐有贞留在车板上的脚印——那脚印浅得反常,雪地里竟没半点凹陷,“你不觉得怪吗?徐有贞坠崖前,曾让人把赵岩的尸身运到崖底,说是‘替罪羊’……”
琪亚娜的指尖猛地收紧,玉佩豁口嵌进肉里。她想起赵岩死讯传来那天,宫里人说“赵大人被瓦剌刺客所杀,尸身面目全非”,现在想来,那“面目全非”,或许根本就是为了掩盖“不是赵岩”的真相。而徐有贞,怕是借着那具替身尸身,早从崖底密道逃了。
马车突然停了,徐有贞黏腻的笑从车外传进来:“贵妃,营寨到了,下来透透气?”
被黑袍人扶下车时,琪亚娜故意踉跄,目光扫过辕门——黑布缠柱,风掀起处露出符咒,正是赵岩生前最恨的“借尸换魂”邪术。心跳瞬间乱了,像被只冰冷的手攥住。
“徐大人的营寨,倒别致。”她稳住声,袖摆下掐着皇后教的“镇”字诀。抬眼时,见徐有贞正背对着她站在帐前,手里把玩着块青玉佩,“贞”字缺角处的裂痕,竟和她当年见的那块一模一样。
“别致?”徐有贞转过身,抛了抛玉佩,青灰玉面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比永定河畔的崖底,自然是好些。说起来,那天贵妃也在崖上吧?”他突然逼近半步,三角眼眯成条缝,“记得有人捡走了我那半块玉佩……”
“徐大人是怎么从崖底爬上来的?”
琪亚娜的声音像冰砸进滚油。她看见徐有贞的瞳孔猛地缩了缩,手里的玉佩“当啷”掉在地上,滚到她脚边——缺角处的裂痕里,嵌着点暗红的东西,像崖底雪地里的血。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发紧,锦袍下的肩膀微微发颤,像被崖风冻透了似的。
琪亚娜弯腰捡起玉佩,指尖故意蹭过那道裂痕,声音里带着豁出去的颤:“前年崖底,我们只找到件破锦袍和半块碎玉。赵岩的尸身替了你,你却借着邪术逃了,对不对?”她拔高声,金钗从袖中滑到掌心,尖刃抵住咽喉,“你用赵岩的死当幌子,到底想干什么?!”
黑袍人瞬间拔刀,赵婉宁惨白着脸要拉她,被狠狠甩开。“你怕了?”琪亚娜盯着赵婉宁,“你早知道他没死!赵岩的尸身,是你亲手送去崖底的,对不对?”
“够了!”徐有贞突然爆喝,脸上的皮肉抽动着,像张没粘牢的面具。抬手时,琪亚娜瞥见他手腕内侧有块青斑,形状像极了崖底老藤的纹路——那是前年他坠崖时被藤条勒的,可真伤怎会一年不褪,反而像生了根似的,愈发深黑?
“贵妃是冻糊涂了。”他的声音黏糊得像崖底的烂泥,“送回帐,没我的命令不许出。”
黑袍人架住她的胳膊,琪亚娜挣扎着回头,看见徐有贞捡玉佩时,青灰玉面上突然渗出细珠般的血,顺着裂痕往下爬,像条从崖底钻出来的蛇。
被推进帐的刹那,她听见赵婉宁在外低喊:“他崖底受的伤还没好,别逼他……”帐帘落下,闷得像崖底的暗河。
琪亚娜瘫坐在破榻上,金钗尖还在发烫。她想起苏和当年说的:“崖底有密道通往关外,徐有贞早留了后路。”现在看来,他不仅逃了,还借着邪术修补了伤体,甚至敢用“死而复生”的戏码,重新站到他们面前。
帐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琪亚娜把金钗藏进靴筒,指尖按在玉佩的豁口上,忽然笑了。他逃得再巧,也总会留下痕迹——比如这玉佩上的血,比如他手腕上那道不肯消退的藤痕,比如赵婉宁那句“伤还没好”。
帐帘被掀开条缝,一道阴冷的目光探进来,像崖底的冷风。琪亚娜闭上眼装睡,耳尖却捕捉着外面的动静:徐有贞在低声说话,夹杂着赵婉宁的啜泣,还有……某种东西被拖拽的声音,像拖崖底的冻土块。
她忽然想起前年崖底那具“赵岩尸身”,被抬走时也是这么轻,轻得像团塞了干草的锦袍。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没打算真的死。那场逃亡,不过是他用两具尸身、一场邪术,布下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