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秋色，意气峥嵘，似等故人归。
姜祈年走在青石板路，每一步都觉得熟悉，岁安宫的一切未曾改变，可一眨眼却像是都变了。
记忆中院里那棵梨花树开满如春雪的花朵，似乎还要更高一些，高到可以探出宫墙外。不过再高也无用，当日血溅岁安宫，这棵树也沾染了鲜血。
“公主，王上说前太妃的青莲别院如今还空置着，眼下已命人打扫干净，让那玉狸奴住下了。”花娥恭敬说道。
她心中自然清楚公主从峤南带回的玉狸奴便是此前的谢展，只是她听说谢展是有文人风骨的谢氏，如此骄傲一人怎会甘愿做面首。
岁安宫中的其余宫人是不知晓峤南发生的那些事的，在他们眼里，南靖王对祈年公主的一个面首都如此上心，可见对这位失而复得的公主有多么珍视。
只要在这里好好干，便能混出出路来。
“恭迎公主回宫，公主万福！”宫人们齐声恭贺道。
他们带着喜庆的笑容，小心翼翼抬头瞧了她几眼。这个寻回来的帝姬原来并非是乡野村妇，有着一张比二公主姜媛还要倾城动人的脸。
只是她那双眼中多了些凉薄之意，她停下脚步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往后岁安宫里无需这么多人伺候，都各自回原本的宫中做事吧。”
“这……”宫人们焦急地相互看着，刚寻来的好差事，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主子，要将他们一并遣散。
花娥也不明不白，低声提醒道：“公主，他们做错了什么，您只管罚便是，不必一下都赶出去。”
“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我喜欢清静。”祈年抚过树干凹凸的纹理一笑，当初岁安宫的这些宫人正是因宫变一事，在一夜间都被萧世兰就地处死。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要留在这儿。
“阿祈，本宫的阿祈在何处？”宫门外传来呼唤声，宫人们又齐齐跪下。
那人大步踏入宫门，她身着华冠朱红大袖衣，上头绣得仙鹤瑞草花纹，端肃华贵。
萧世兰看得出神，她只是听闻王上寻回了祈年，却不知她就是祈年。
“王后，万安。”姜祈年跪地行礼。
她回过神来，拉起祈年的手，双眸透着慈爱的目光道：“本宫就知当日没有眼拙，第一眼瞧你便有股熟悉的感觉。只是当时，为何你不愿与母后相认？”
姜祈年侧过头，花娥得令将宫人们带了下去，这岁安宫中眼下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萧世兰见她不说话，又掏出那枚阴玉白虎说道：“你还骗本宫说这玉佩是你好友所赠，说她死于一场瘟疫。孩子，你究竟为何要撒谎，你难道不想念母亲吗？”
想念？她怎会不想念呢，尽管昔日的仇恨一直涌动着，可她还是藏不住对母亲的期盼。
她没有想象中的杀伐果断，面对亲情，自己总像是那讨食的狗，窝囊得可怕。
可母亲眼中虽闪烁着泪花，眼底却是试探与警惕。
姜祈年抬眸对上她的眼，目不转睛冷言道：“是因为我恨母后。”
恨？萧世兰眼睛一圆，像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说，毕竟阿祈是她最乖的孩子，从不用人操心。
祈年站起身，眼神锐利追问道：“我与母后走散的十几年里，母后真的认真寻过我吗？”
萧世兰的眼中停顿片刻，随后握着她的手闻声道：“自然，你可是母后身上掉下来的肉，走丢后母后怎会不着急，你不也瞧见当日在清河，本宫的心有多痛？”
她藏了自己十五年，却要说她的心会痛，姜祈年不禁一笑。
“孩子，你到底怎么了？”萧世兰察觉到她的异样。
姜祈年眼眶通红，一下环抱住她，也是把她吓了一跳。
萧世兰有些尴尬地撑开手臂说道：“好孩子，这么多年没回来，定是想家了对吧。”
泪珠从祈年的眼角话落，她知道母后说的都不是真话。
她靠在母亲的肩上，闭上眼想起的却是母亲那夜决绝的眼神，哭着说道：“可是母亲啊，你为何不爱阿祈？”
“傻孩子，母亲当然是爱你的。”萧世兰轻拍着她的背，拉开她安慰道，“你既然回来了，往后就好好待在宫中，听母亲的，不要再和母亲置气了，好吗？”
祈年紧攥的手缓缓松开，母亲的眼神在回避，甚至不敢与她对视。她在怕什么，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厌恶？
这一世，她终于发现了，原来她自以为久别重逢、感人肺腑的时刻，在母亲的眼中是那么的不值一提，失而复得的喜悦在她的眼里不过是冰冷的笑意。
祈年微微扬起嘴角，乖巧地应道：“好，我今后会听母后的话。”
“这才是母后的乖孩子。”萧世兰摸了摸她的脑袋，命身后的宫人呈上来新衣，“母后也不知你的身形尺寸，便命人从给阿媛每年做的新衣里抽出了一件给你，瞧瞧喜不喜欢？”
她拎起姜媛的衣服，是姜媛喜欢的石榴红，昔日她的那些红衣，并非因为她喜欢红色。
而是母亲前世赠予她的衣物，都是姜媛的旧衣。
祈年不知这时候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出声来，不过即便是哭，母亲也不会多看一眼。
她含着泪笑着谢道：“多谢母后赠我的衣服。”
“瞧你这孩子，哭什么？不过是衣服罢了，喜欢就好。”萧世兰长出一口气，煜年还是多虑了，阿祈毕竟是在清河乡野长大的，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好哄骗。
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姜祈年还是换上了这一身石榴红的裙衫走出，这裙衫穿在姜媛身上显得宽松，如今到祈年身上，反倒是凸显出这身材来。
加上石榴红的颜色衬得她肤色雪白，更是让人一见挪不开眼。
就连萧世兰见了都愣了半晌，说道：“瞧瞧，阿媛这衣服当真合适。”
“多谢母亲和二妹妹的好意了。”
萧世兰放下戒心笑着说道：“说起阿媛啊，她知晓你回宫一事，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这不，今日特意在御花园内为你设了家宴，这会应当准备得差不多了，随母后一同过去吧。”
“是。”她温声应道，不过听到姜媛一晚上没睡着，想必这家宴绝无好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