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团正懒洋洋地趴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巨大的身躯舒展着,似乎在享受这难得的“日光浴”。
一见到宁念的身影出现在庭院入口,它那双原本半眯着的赤红兽瞳瞬间亮了起来,巨大的头颅也立刻欢喜地扬起,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愉悦的、撒娇般的低沉吼声,粗壮的尾巴在身后兴奋地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声响。
宁念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
她快步走到墨团身边,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它那颗凑过来的、布满鳞甲的大鼻子,然后从怀中取出那把藤梳,开始细心地替它梳理颈后那些如同钢针般坚硬、却又在根部藏着些许柔软绒毛的鬃毛。
墨团的毛发虽然粗硬,但它似乎极为享受这种细致的梳理。
它舒服地眯起了那双在旁人看来依旧骇人的赤红兽眼,巨大的头颅顺从地低垂着,任由宁念的动作,喉咙里那满足的呼噜声,如同夏夜的闷雷般,一阵高过一阵,连带着它身下的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动。
“墨团,今天天气真好啊,你要是能出去跑跑,晒晒真正的太阳就好了。”
宁念一边轻柔地替它梳理着纠结的毛发,一边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见的音量,轻声絮语着。阳光透过庭院中几株不知名魔植稀疏的枝叶,在她的发梢、在墨团漆黑的鳞甲上,投下细碎而斑驳的金色光点,气氛宁静而温暖,仿佛连空气中那股常年不散的凶煞之气,都淡薄了许多。
就在这片刻的温馨与宁静之中,一股清冽而熟悉的、带着一丝幽远甜意的莲香,毫无预兆地、如同鬼魅般自身后悄然弥漫开来,瞬间将这刚刚升腾起的、脆弱的暖意击得粉碎。
宁念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手中的藤梳“啪嗒”一声,从她僵硬的指间滑落,掉落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却又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的声响。
她甚至不用回头,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告诉她,来者是谁。那股独特的、清冷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甜腻的莲香,早已如同最深刻的烙印般,深深刻入了她的感知,成为了她在这魔宫之中,最为恐惧也最为……无法忽视的标记。
魔尊!
他不知何时,已如一道青烟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距离她不过数步之遥。那双绣着繁复暗金莲纹的墨色长袍,在微风中轻轻拂动,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君临天下的威压。
几乎在同时,原本温顺地享受着宁念梳毛的墨团,也猛地察觉到了这股陌生而又带着极致压迫感的强大气息。
它那满足的呼噜声戛然而止,巨大的身躯瞬间紧绷起来,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警惕万分地抬起了那颗狰狞的头颅,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充满了戒备与敌意的低沉嘶吼,那双赤红的兽瞳,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死死地盯住了突然出现的魔尊。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彻底凝固。连庭院中那几不可闻的微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魔尊的目光,先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因为他的出现而瞬间变得警惕、弓起身子、对着他发出威胁性低吼的吞云兽。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容置喙的威严,仅仅是一个眼神,便让吞云兽那蓄势待发的低吼声,都不自觉地弱了几分,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随即,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凤眸,缓缓地、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转向了僵立在那里,背对着他,连头都不敢回的宁念。
他看着她单薄的、微微颤抖的背影,以及掉落在她脚边的那把简陋的藤梳,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仿佛只是在随口询问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事情:
“你对它,做了什么?”
声音不高,也不带任何严厉的斥责,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如同最锋利的冰刃,一字一句,清晰地钻入宁念的耳中,直抵她那颗早已因恐惧而疯狂收缩的心脏。
他的眼神,锐利如出鞘的绝世神兵,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开,看清楚她内心深处所有隐藏的念头与卑微的秘密。
宁念的心脏在这一刻骤然缩紧,一股彻骨的寒意,如同数九寒冬的冰水兜头浇下,从她的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她强迫自己转过身,在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深凤眸注视下,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尽管那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尖冰凉。
“回……回禀魔尊……”她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奴婢……奴婢只是……只是偶尔喂了它一些……一些吃的,然后……然后和它……说了一些话。”
她不知道自己这番避重就轻的回答,能否蒙混过关。
她更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是会因为她“擅自”驯服了他圈养的魔兽而龙颜大悦,觉得她还有几分用处?还是会因为她不知死活地触碰了他的“所有物”,逾越了本分,而勃然大怒,降下雷霆之罚?
幽篁殿的寂静,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漫长,也格外沉重。每一息的沉默,都像是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魔尊的目光,在宁念那张因恐惧而失了血色的小脸,和那头虽然依旧保持着戒备姿态、却明显比从前温顺了许多的吞云兽之间,来回逡巡了片刻。最终,他那深邃难测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宁念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他忽然极轻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极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拂过宁念的耳廓。
随即,他用一种仿佛在陈述某种既定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入宁念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冰块,砸在她的心上:
“这畜生,倒是许久未曾这般……安静过了。”
他微微顿了顿,那双幽深的凤眸中,闪过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幽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继续道:
“你可知,它上一个试图……亲近它的主人,是何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