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
薛愕快步走进,盯着魏公公,道:“你这是想清楚了,要答应本将的所有要求?”
他小有怨气的样子,似乎对魏公公拖延这么久才松口答应,感到不满。
魏公公显然身居要职,也是对薛愕此时生硬的口气颇有微词,轻哼道:“薛将军是不认得杂家吗?既有心投靠朝廷,日后便是同殿为臣,但怎么好像不识礼度?”
薛愕轻笑,“堂堂宫内监正,皇帝的掌印监魏侩,本将岂会不知?但魏公公身为宦官,不得干政。即便同朝为臣,想必也不能与本将相提并论吧?难道你还想让我给你行礼不成?想太多了!”
魏侩听了,顿时大怒:“你什么意思?既知杂家是掌印监,陛下身边的心腹,还敢如此无礼?杂家不计较你此前用刑之过,已是大恩。若无我引荐,就算你愿投诚,朝廷亦不会轻易信你!”
薛愕有恃无恐之色,淡笑:“是吗?本将脑中有石先开十二路大军的重要情报,朝廷得之,便可重掌局势,收复失地。换句话说,有没有我...是朝廷能否迅速击溃石先开的关键!而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介阉党罢了!”
“就算无你引荐,我带着君安郡主直去八王爷的军帐,也可混得一官半职。而朝廷与淮州的关系私下何等微妙,君安郡主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又为何不能在石先开大军攻到之前撤离,你很清楚!”
“少在我面前摆你大监正的官威,本将不受你那套!”
薛愕冷声。
他深知宫中阉人度量极小,睚眦必报。
单说他曾在凤梧县对魏侩用刑,魏侩被放归后,便不会就此揭过。
即便薛愕需要一个引荐人去投靠朝廷,而不得不留下魏侩的性命,却也不愿对他卑躬屈膝。
而就在二人互不相让之际,薛愕字里行间却似乎透露出一些微妙的隐秘。
林筱筱深陷沦陷区,锦衣卫营救不力,竟非巧合。
那位拥兵三十万众的淮州八王爷与朝廷的关系,好像并没有表面那么融洽。
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魏侩神色一变,“你...”
薛愕冷笑:“我什么?本将不是来听你讲废话的,有屁快放!拿下石先开后,本将要封王,云州要作为我的封地,允我自治,官入内阁!这些条件缺一不可,你若有能力为我办到,再来谈条件!”
魏侩黑着脸:“封王自治,非同小可,就算陛下答应也不一定能成事。更何况,你要的是云州?不过,有沈相帮忙斡旋,封侯官居三品上,倒是板上钉钉...”
“首辅沈路?”
“是。你虽弃暗投明,但杀害无数朝廷命官也是事实。内阁中人对你恨之入骨,封侯已是极限,莫想一步登天。杂家回到北陌城之后,自会为你引荐沈相密使。届时,你只需将反贼的机密全盘托出,则大事可成。”
听此。
薛愕沉默。
说起来,他以“林筱筱”和反贼的机密军情作为筹码向朝廷投诚,想求个王爵...只是一种试探。
把条件往高处去叫,留给朝廷讨价还价的空间。
实际上,能免去造反之罪并封侯爵,对他来讲已是最好的结果。
魏侩这么说,算是达成了他的心里预期。
但此时薛愕却不露痕迹,故作不满道:“哼!石先开已成气候,就算淮州林天啸参战,也难以平叛。唯我可助你们夺回失地,剿杀黄莲军。要一个异性王爵之位有何不可?”
“不过...料想你一介阉党也说不上话,既愿为我引荐沈路密使,那便暂且答应你。此事就这么办,连夜起程赶赴北陌城。”
说完,刚想转身离开。
魏侩却叫住道:“等等,仍有一事。”
薛愕并未回身,只是稍稍侧头:“说。”
“杂家只有回到北陌城后,方可为你引荐。在此之前,且由后方那几个锦衣卫去为你开路。杂家若直接出面,只怕...君安郡主之事会曝光。别忘了,你曾对郡主下手,杂家若出事,亦会牵连于你。”
“可以。”
薛愕想了想,没有拒绝,转身离开。
刚走。
太监小春子就凑上前来,“公公,这薛愕自恃过高,日后恐难以把控,您...当真要把他引荐给沈相?”
魏侩怒道:“杂家岂会轻易饶过这个畜生?此番不过先稳住他罢了,锦衣卫若为他引荐,事后不出三月,他必死无疑!单说淮州那位...就不会放过他!他还天真地以为可以用反贼的情报,换取荣华富贵?简直是愚蠢至极!”
“且让他多嚣张几日,杂家自会收拾他!当今天下,除了沈相...还没人敢对我用刑,这个畜生居然敢,我岂能就此罢了?”
他眼中闪过冷色,咬牙切齿的模样。
同一时间。
刚走出魏侩军帐不远的薛愕,忽然停下脚步对身旁的随从道:“有点不大对劲,此前魏侩那老东西打死不愿答应以封王礼为我上书朝廷,此番竟有所松口,只怕深有猫腻。”
随从道:“那将军如何打算?咱们还去北陌城吗?”
“去肯定是要去,但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沈路一人身上。朝中格局三足鼎立,表面和气,实则有些人比石先开的野心更大。我们混迹其中,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去把跟在队伍后方的那几个锦衣卫带来,锦衣卫直属少帝,或许能让我们直接面圣。”
“是。”
随从快速离去。
当天晚上。
薛愕的队伍连夜拔营出发,直奔北陌城而去。
途中。
车驾之上,庄十三被卸掉所有武器之后,在两名反贼士兵的监视下与薛愕密谈。
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没多久,几人便受到了薛愕上宾礼遇。
而许思思也被允许与锦衣卫相见,微妙的一点是,锦衣卫竟没有戳穿她假郡主的身份,反而在薛愕面前再次确认了她的身份。
另一边。
吴家湾处,石有容汇合三县大军,一行多达数千人,风风火火朝薛愕追去。
沿途严令各路守军堵截,并发布薛愕已然叛逆的消息,一时间在反贼军中引起巨大轰动。
曾经最受天王信任,军中十二大将领之一,居然临阵叛逃,投奔朝廷去了?
不得不说,这样的消息对于正在前线陷入苦战的反贼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倒不是说反贼缺少了薛愕就不行,而是他深知反贼的各项部署,对各路守军将领极为熟悉,其中某些人还与之关系甚好。
若知其叛变,竞相效仿的话,天军恐生大乱。
就算无人敢效仿薛愕,薛愕向朝廷泄露军机,反贼也得措手不及。
即便要临时改变策略,短时间也无法完成。
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在石有容追到前线之时,薛愕已经带着手下的数千兵马以进攻北陌城为由,一去不返。
而前线部队未能及时收到消息,以为薛愕是在执行天王将令,并未阻拦。
倒是让他钻了空子。
石有容怒不可遏,一气之下,调集反贼前线八万大军直扑北陌城,势必要拿下这座军城要塞。
想赶在薛愕透露隐秘之前,将之拿下。
此战焦灼,北陌城驻军十万余,且都是精锐部队,加上城防坚固,反贼物资匮乏之下,连攻数日,竟不见成效,反而折损严重。
攻城的第十日。
石有容亲自率领的八万反贼军,已不足一半,这还是在北陌城大军只守不攻的情况下。
军中的辎重也已见底,士气低迷。
石有容自知久战必败,后悔当时不该一时脑热,贸然发兵攻城,便果断下令退兵。
但无可厚非。
薛愕的叛逃太过关键,黄莲军的机密一旦被泄露,恐将溃败。
就算她那位天王老爹在场,估计也难以保持冷静。
而她来得匆忙,根本来不及调集更多的部队参战,想着朝廷官兵已如惊弓之鸟,就算以少数兵马攻城,也并非毫无胜算。
结果,却是撞了南墙。
朝廷此前的溃败,似乎只是一种避其锋芒的策略。
实际上,仍有再战,乃至反攻之力,令她始料未及。
不过,这世上俨然没有后悔药可吃。
打过去容易,想要撤回来...可就难了。
石有容的数万残兵回拢后撤之时,北陌城大军倾巢而出,宛如道道铁甲洪流反扑而来,配合另一支由北面出现的奇兵两头夹击,断其退路。
反贼军全线集合据死力战,数次突围,又数次被合围,节节败退。
好不容易与石有容残部合兵,以幽州、北陌城三合关为前线的多个阵地却全面失守,颓势难返。
与北陌城联军的那支奇兵,就是此前刚刚响应朝廷号召参战,急急赶来的淮州大军。
领军之人,就正是林筱筱的父亲,淮州王林天啸。
北陌城守军主将,则是“疑似”慕容雪的生父,朝廷唯一一位异性王爵世子,慕容政淳。
二人合一,便是朝廷平叛大军的首脑。
原本反贼前线约有二十余万大军驻守,以幽河为界与官兵形成对峙。
作为攻势一方,反贼占据主动,即使一时无法攻下北陌、幽州二城,倒也不至于顷刻间溃败。
却因为石有容的一次冲动、误判,外加淮州大军的介入,局势霎时反转。
二十余万反贼大军被官兵分开打散,逐个击破,尸骨成山。
石有容残部退入冀州府灵安城死守,彻底与后方军团失去了联系,陷入重围之中。
敌控区入城而守,乃兵家大忌,等同自取灭亡。
倒不是说石有容连这点禁忌都不明白,而是已经无路可走,退无可退。
朝廷在短短半月内集合了近四十万大军反扑,且都是装备精良的主力部队,绝非此前沦陷区的各县散勇可比。
猛攻之下,令本就补给不足,已显颓势的反贼军措手不及,退败已成必然。
而林天啸与慕容政淳大军暗中集结已久,以逸待劳,猛攻得胜之后,并未着急推进,步步为营,又令反贼的数次突围...胎死腹中。
石有容据守灵安城两月后,城破。
城中万余反贼遭屠,血流成河。
石有容却下落不明,搜城三日不见其尸。
官兵收复冀州、青州两府,士气大振,不敛锋芒。
毗邻两州之地,见官军王者归来,百姓蜂拥起义响应,反贼再次阵脚大乱
休整十天后,淮州与北陌城联军再次出动,一路攻城拔寨,血洗反贼余部。
远在东海云州的天王石先开,得知爱女被困灵安城,生死未卜后,本想举全军之力前来营救,与朝廷决一死战。
但被麾下将领劝阻,未能成行。
不过为了泄愤,石先开暴怒下令,于云州城内公开斩杀了百余人,皆是此前抓到的朝廷权贵。
其中就包括皇帝的亲叔叔,原云州王林虎,以及无数士族亲贵。
扬言,即便云州城破,朝廷也只会得到满地尸骸,鱼死网破之心。
随后。
反贼迅速收拢阵地,接连让出七八个州郡,各地守军退回云州腹地固守。
至此,除了安州府内仍有反贼小股势力在负隅顽抗之外,沦陷的十余州郡已经大部收回。
但与云州互成三角之势的湖州、梅州府,却仍在反贼的掌控中。
天王石先开麾下还有近三十余万的反贼精锐存活,似有坚守割据的想法。
可见官军想要彻底平叛,尚存变数。
这场惊变迅如雷霆,不说反贼,就连朝廷各方都难以意料。
林天啸与慕容政淳明显早就暗中通气,并做好了一切反攻的准备。
就算没有石有容的那次冲动,变故依旧会起。
反贼倾尽全力,历时近一年,且是在朝廷有意退避的情况下,才打下的十几个州郡地盘。
却在二人联军之下,仅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就收复了大部分失地。
徐阳、凤梧两县,就在安州府的辖区之内。
满江镇,作为徐阳县府的驻地,相对来说...穷乡僻壤。
尤其是在御窑被取缔之后,这里便成了小地方,消息尤为闭塞。
以至于此时的镇上格外的安静,马国堡的驻军仍在,镇上百姓仍不知官军已经快打到家门口。
只因,在徐阳县前方仍有多股反贼残部在顽抗,马国堡实行宵禁,严管外人进出。
但百姓被蒙在鼓里,马国堡经常与友军联系,却是对局势一清二楚。
此时,刚过午后不久。
当一名反贼斥候匆忙进入衙门大院后,堂中的马国堡顿时大惊:“什么?冀州各部已全部阵亡,安州亦是强弩之末?那少主呢?可曾寻到下落,是生是死?”
斥候回道:“少主至今下落不明,难断生死。只知官军攻占各州后,严密捕杀我军残部。天王有令,命吾等速速回师云州固守,先稳住三州之地,再作筹谋。”
“但决计不能让朝廷好过!天王的意思是...撤离之前,鸡犬不留。还请马将军即刻下令对凤梧、徐阳两县实施屠城,随后与属下赶回云州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