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马国堡写下的那个字,竟是个“逃”字。
外人眼中或许不知道这个字意味着什么,陈余却十分清楚。
不用多久,就看出了马国堡此字背后的含义。
他这是在暗示...反贼在溃败,朝廷要打回来了。
不过。
满江镇本就是朝廷的地盘,按理说,就算官兵要打回来,百姓也无需逃跑。
马国堡却提示了一个“逃”字,其中便略有隐晦。
自古两军交战,互夺失地,败走的一方撤离时通常会毁掉现有的物资,包括人!
站在反贼的角度,若让满江镇的百姓都活着,有可能会被朝廷征召上战场,成为他们的敌人。
撤离时有所想法,也就不见奇怪。
无形间。
陈余意识到,马国堡提示的逃跑指的不是来自朝廷官兵的杀意,而是反贼的!
而马国堡能出手提醒,便说明动手的,不是他麾下的军团。
反贼这是有意要屠杀全镇,以报复朝廷的反攻之举,宣泄怒火。
这点隐晦,陈余只要不是个真傻子,就不难猜到。
正在这时。
刚走出不远的吴勇忽然停下脚步,摆手道:“所有人卸下佩刀,原地丢了。”
身后的十几名反贼士兵虽有纳闷,却也应是照做。
哐哐几声,十几柄反贼朴刀被丢到地上。
反贼却相继自顾离去,就好像故意弄丢东西一样。
见此。
陈余先是微微皱眉,而后眸中闪过一丝感激,对着吴勇的背影喊道:“谢吴将军。”
百夫长,还不足以称“将军”,但好话总比实话好听。
镇上的百姓对吴勇素来都是以“将军”相称,算上一种微妙的奉承。
吴勇没有回身,只是高高举起手,向后摆了摆,道:“不必现在谢我,活着,以后再来谢!”
令陈余哑然失笑。
这几个月以来,他与吴勇关系相处不错,没想到这货临阵会出手相助,倒也是颇为仗义。
别的立场不说,还是很讲义气的,可见暗中已把陈余当成了兄弟。
毫无疑问。
吴勇此时下令留刀,便是尽自己所能为陈余留下兵器,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杀戮。
相比之下,百姓手中有刀,生存的几率会大些。
但吴勇不得而知的是,此时的生产队并非手无寸铁。
在过去这几个月中,在陈余的带领下,各大生产队已经暗中铸造了无数刀剑和连弩弓!
数量虽无法装备全镇百姓,但生产队已是人手一把。
“对了,我部会在三日后完成撤离,库房中的物资...估计无法全部带走。剩下的,可就是无主之物了呀。”
想了想。
吴勇最终还是回头补了一句,帮人帮到底,提醒他...马国堡还留点辎重给他。
镇上的农耕虽在恢复,但明显还无法自足。
马国堡能留下物资,对于百姓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
陈余再次感激:“多谢两位将军提醒,陈余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机会再见,定当报答。满江镇有我陈余一天,二位便是这里的朋友,无分立场。”
吴勇哈哈大笑,再次摆手,不再迟疑,快速离去。
苞米地旁的几名生产队长见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也不把话挑明,皆是纳闷的样子。
王二牛走到他身旁,看了看丢在地上的朴刀,诧异道:“春生哥,这些反贼是何意?”
陈余脸色一凝,却不做解释,直接吩咐道:“把朴刀收起来,然后通知所有生产队成员开会,我有重要事宣布。”
也不容王二牛多问,已然转身离开。
入夜后。
镇上的基地内,商社主要的核心人物已然到场。
陈余开门见山,直接将小镇即将面临的危机全盘托出,毫不隐瞒。
按照马国堡的潜在意思,是有意让百姓逃走暂避。
但陈余却不打算这么做,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加上镇上的生产才刚恢复,收成在即。
这时候要是走了,几个月时间的事儿不就白干了?
孬种才会遇险就跑,他要战!
一味退避,只会让敌人得寸进尺,磨光自己的锐气!
各大生产队长都是扎根附近的本地人,对满江镇的归属感很强,一听陈余有力战的意思,没有犹豫太久,就纷纷附和,扬言愿与他同进退。
无可厚非。
满江镇虽小,但也有数千人口,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老龄化严重。
青壮年可以跑,但家中老弱怎么办,又能逃到哪儿去?
从某种层面上来讲,镇上百姓也是别无选择,只能跟着陈余干。
次日。
马国堡的部队开始分批撤离之际,陈余也开始逐步开展自己的防守计划。
而在这个微妙的节骨眼上,反贼已无心管制,任由百姓各行各事。
陈余的第一条指令,便是将镇上的老弱妇孺转移至后山的窑洞中暂避。
满江镇此前是御窑重镇,烧制瓷器需要大量黏土,并挖设窑洞。
多年前就在后山挖出了几个巨大的洞窟,虽已废弃多年,但暂时作为避难所还是可以的。
同时。
命人抢收地里的芋头和苞米,少量留作种子之外,其余的都制作成“干粮”送入窑洞内。
马国堡故意留下的库房物资,也被制作成各类烙饼、肉干、窝窝头等食物。
这些食物将成未来一段时间内,无数老弱百姓的主要口粮。
生产队成员则留守镇上,着手建造各类防御工事,布置陷阱。
满江镇什么都不多,猎人倒有不少。
但凡是个合格猎人,都能布下几个陷阱。
陷阱能捕杀猎物,当也能杀人!
一时间,沉寂许久的满江镇顿时“热闹”起来。
几天后。
是夜。
马国堡军团已经完全撤离,整个镇区都落入了百姓手中。
千余名由生产队成员组成的民兵团驻守在镇上,严阵以待。
除了在各大街道布置陷阱之外,另有数支斥候队分散各处,实时监控来自四面的动静,以便发出预警。
陈余领着王二牛来到自家老宅前,心情沉重。
这间老宅是养父身前留下的,占地颇广,两进两出的格局,算上镇上有数的“豪宅”之一。
自从被反贼占据之后,变成了各大小队长的宿舍。
此时已然乌烟瘴气,凌乱不堪,也看不到曾经熟悉的景象。
此番反贼退去,周家等几个投靠反贼的大户也已被关在衙门大牢中,陈余倒是有机会将之收回。
正当他将要跨进老宅门槛时,一名民兵斥候急急来报:“社长,西面有敌接近。”
陈余回身,顿然警惕:“人数,装备,反贼还是官兵?”
“夜黑之下,无法准确看清,但其中某些人手持三尺朴刀,人数...少说也有百余。”
“反贼多为匪盗出身,惯用朴刀,想必是黄莲军。”
陈余沉着脸,细思片刻后,接道:“再探!通知各方严加警惕,弩箭上膛,随时准备作战。你们,跟我来!”
他指向身旁的一支百人弓弩队,迅速朝镇子的东面跑去。
没多久。
东面镇口的官道上,陆续出现摇曳的火把和无数人影。
为首的是一个瞎了右眼的高瘦汉子,脸上缠着绷带,一身褴褛,手中朴刀已钝,血迹斑斑。
见到前方镇上民房透着烛光后,抬手示意身后士兵停下,开口问道:“前方是什么地?”
一名反贼残兵上前,掏出褶皱的地图对着火把看了看,回道:“满江镇,徐阳县驻地。”
“满江镇?那咱们算是到地儿了!”
高瘦汉子猛吐一口带血的唾沫,粗鲁道:“弟兄们,他娘的,咱们横竖都已是死路一条。苟且返回云州,怕也会被天王责以怯战之名斩首。逃窜,亦难逃官兵追捕。不如,豁出去大干一场,就算是死,咱也得做个快活鬼!”
“都给我听好了!冲进镇中,别管什么军规铁律,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老弱男丁皆杀,女的...想玩就玩,玩腻了就杀!总之,一个子儿也别留给官兵!冲!”
这群被打残的反贼余部自知必死,已然失控,此番竟扬言要冲入镇中烧杀抢掠。
话刚说完。
百余人已猛冲向前,喊杀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