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辰的掌心扣在林悦膝盖窝时,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雪粒顺着裤管钻进袜子,脚踝处的刺痛像生了根的冰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突突直跳。
“抓紧了。”他的声音裹着冷风砸在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林悦犹豫了半秒,终是抬手环住他的脖颈,鼻尖险些撞上他覆着薄雪的发梢。
下山的路比来时难走百倍。 groomed雪道早已被抛在身后,脚下是混杂着冰壳的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陷进去,再拔出来时发出“咯吱”的脆响。沈逸辰的步伐很稳,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肌肉的绷紧——她不算重,但在这样的路况下,负重前行无疑是对体力的极大消耗。
“要不……我自己能走。”林悦把脸埋在他肩窝处,声音闷得像含着棉花。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颈侧,沈逸辰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想在雪地里冻成冰雕?”他头也不回,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讥诮,却没真的松开手,“闭嘴省点力气。”
林悦悻悻地闭了嘴,眼角余光瞥见他耳尖泛起的薄红。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疼得像小刀子割,她却忽然觉得这阵刺痛里掺了点别的东西,暖融融的,顺着脊椎一点点往上爬。
他们原本只需要穿过这片松树林,就能抵达半山腰的应急站点。可不知从何时起,天边的云层像是被人打翻了墨汁,迅速晕染成铅灰色。风势陡然变大,呼啸着穿过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起初只是零星的雪粒,转瞬就变成了密集的雪片,斜斜地打下来,能见度瞬间降到不足五米。
“不好。”沈逸辰低咒一声,脚步猛地加快,“是暴风雪。”
林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在滑雪场工作过两年,比谁都清楚暴风雪的可怕。山区的天气说变就变,一旦被困在野外,低温和失温会在短时间内夺走人的体力。脚踝处的疼痛似乎在这时被放大了,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抓紧我。”沈逸辰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急意,他调整了姿势,将林悦往上托了托,“前面应该有个避雪洞,以前勘测队留下的。”
林悦点点头,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他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气,混杂着雪的清冽,意外地让人安心。风雪越来越大,雪花黏在睫毛上,很快结成了薄冰。沈逸辰的额发早已被雪打湿,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没入深色的滑雪服领口。林悦能感觉到他越来越沉的呼吸,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却又异常坚定。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林悦觉得意识快要被冻僵时,沈逸辰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他喘着气,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
林悦费力地睁开眼,借着风雪间隙的微光,才看清眼前是个半掩在积雪里的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边缘还残留着人工凿刻的痕迹。沈逸辰小心地将她放在雪地上,自己先弯腰钻了进去,片刻后探出头:“里面还行,没积雪。”
他再次把林悦背起来,矮身进了山洞。洞内比外面暖和些,却依旧阴冷潮湿。沈逸辰摸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照亮了洞内的景象——大概只有几平米大小,石壁凹凸不平,角落里堆着些枯枝败叶。
“先别动。”沈逸辰将林悦放在相对平整的地面,自己则摸索着捡了些干燥的树枝,“我试试能不能生火。”
林悦点点头,借着手机光看向自己的脚踝。滑雪靴早已被雪水浸透,脚踝处肿得像个馒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她试着动了动脚趾,一阵钻心的疼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很疼?”沈逸辰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他正用打火机点着一小撮干燥的苔藓。火苗忽明忽暗地舔舐着枯枝,发出“噼啪”的轻响,终于在几次尝试后燃起一小簇火焰。
跳动的火光映亮了沈逸辰的脸,他额角的汗珠在火光下闪着微光,平日里总是紧绷的下颌线此刻柔和了许多。林悦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皱着眉,在医院的走廊里帮她处理被烫伤的手。
“还好。”林悦移开视线,小声说,“谢谢你。”
沈逸辰没说话,只是添了几根细柴,让火势再旺些。他走过来,在林悦面前蹲下,火光在他眼底跳跃:“把鞋脱了,我看看。”
林悦有些犹豫,湿漉漉的袜子贴在脚上,实在难堪。可不等她拒绝,沈逸辰已经握住了她的脚踝,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他小心地解开滑雪靴的卡扣,将靴子慢慢褪下来,又帮她脱掉湿透的袜子。
脚踝处的肿胀在火光下更显触目惊心。沈逸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伸手碰了碰周围的皮肤,林悦疼得瑟缩了一下。
“韧带扭伤,可能有点骨裂。”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专业的冷静,“现在没法处理,只能先固定,防止二次损伤。”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保温毯,又找了两根还算笔直的枯枝:“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
林悦咬着唇点头。沈逸辰先用保温毯裹住她的脚踝,再将枯枝固定在两侧,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总裁。林悦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他大学时辅修过急救课程,当时只当是富家子弟的兴趣使然,此刻才明白,原来他早已把这些技能刻进了骨子里。
固定好脚踝,沈逸辰又拿出另一张保温毯,裹在林悦身上:“冷不冷?”
林悦确实冷,洞里的温度比外面低,湿衣服贴在身上,寒意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她刚想摇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沈逸辰的脸色沉了沉,他看了看燃得正旺的火堆,又看了看林悦冻得泛白的嘴唇,忽然站起身,脱掉了自己的滑雪外套。
“你干什么?”林悦愣住了。
“你这样会失温的。”沈逸辰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又解开自己的毛衣扣子,“过来点。”
林悦不明所以地往火堆边挪了挪,下一秒就被沈逸辰拉进了怀里。他的毛衣带着体温,瞬间驱散了不少寒意。林悦僵在原地,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还有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像鼓点一样敲在心上。
“沈逸辰……”她挣扎着想推开他,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别动。”他按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火堆不够旺,只能这样取暖。你脚踝受伤,体温下降得快,不想明天被冻成冰棍就老实点。”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林悦却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微颤,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她终究是没再动,任由自己靠在他怀里。
洞里很安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呼啸的风雪声。火光跳跃着,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林悦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混杂着火堆的烟火气,竟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对不起。”她忽然小声说,“如果不是我非要来滑雪……”
“不关你的事。”沈逸辰打断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是我没看好你。”
林悦愣住了。她以为他会责怪她任性,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可他没有,他只是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其实……”林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小时候在这里滑过雪,摔断过腿。”
沈逸辰的动作顿了顿:“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林悦咬了咬唇,“我想试试能不能克服它。”
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那种从高处坠落的恐惧,可当滑雪板再次踏上雪道时,记忆里的失重感还是瞬间攫住了她。她慌了神,才会控制不住地摔下去。
沈逸辰沉默了片刻,手臂忽然收紧了些:“以后想做什么,告诉我。”
林悦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像是揉碎了的星辰。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不耐,只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深不见底的湖。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脱口而出,问完就后悔了。
沈逸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移开视线,看向跳动的火堆:“你是我……”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却只是说,“朋友。”
朋友。这个词像根细针,轻轻刺了林悦一下。她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是啊,他们只能是朋友。
洞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小了些,只剩下呜咽般的风声。火堆渐渐弱了下去,沈逸辰添了些柴,又把林悦往怀里带了带。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林悦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发顶,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困了就睡会儿。”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我看着火。”
林悦确实累了,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她点点头,往沈逸辰怀里缩了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意识模糊之际,她感觉沈逸辰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林悦。”他低声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别害怕。”
林悦没应声,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
雪还在下,洞内生着小小的火堆,将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拉得很长。沈逸辰看着怀里熟睡的人,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脸颊泛着健康的粉色。他伸出手,犹豫了很久,终是轻轻落在她的发顶,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
他想起第一次在医院见到她的样子,倔强地咬着唇,明明疼得眼圈发红,却不肯掉一滴眼泪。想起她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的样子,眼神亮得像太阳。想起她喝醉了酒,抱着他的胳膊,哭着说想家……
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总是炸毛的小刺猬,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
沈逸辰叹了口气,将林悦抱得更紧了些。洞外的风雪还在继续,但他知道,只要怀里的人还在,再冷的夜,他也能熬过去。
火光渐渐微弱下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悦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还靠在沈逸辰怀里。他的头歪在她肩上,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垂着,竟显出几分孩子气。
林悦的心跳漏了一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他熟睡的侧脸。晨光透过洞口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忽然伸出手,想碰一碰他的睫毛,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林悦低下头,嘴角扬起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
也许,这个冬天,会和以前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