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里的修表铺
青石板路被春雨浸得发亮时,林小满第一次走进这条老巷。
她攥着外婆留下的梅花牌手表,表壳磨出细密的纹路,指针早在三年前就停在两点十分。手机导航在巷口断了信号,鼻尖却先捕捉到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混着旧木头与金属的气息,顺着斑驳的砖墙蜿蜒向前。
尽头的修表铺没有招牌,只在木门上挂了块铜制的“修表”二字,字迹被岁月磨得温润。林小满推开门时,铜铃“叮铃”响了一声,柜台后坐着个穿灰布衫的老人,手里捏着镊子,正专注地对着放大镜摆弄零件,银丝在头顶聚成一小撮,像落了层细雪。
“爷爷,能修表吗?”林小满把手表轻轻放在玻璃柜台上,声音比想象中更轻。
老人抬眼,目光落在手表上时顿了顿,指尖在表壳上轻轻摩挲:“梅花777,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款式,你外婆的?”
林小满愣住:“您怎么知道?”
“这表当年是我卖给她的。”老人笑了,眼角堆起皱纹,从抽屉里取出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不同型号的螺丝刀,“那时她梳着麻花辫,说要给在外当兵的未婚夫买块表,等他回来。”
林小满的眼眶忽然热了。外婆的未婚夫,就是后来的外公,去年冬天走了。这表跟着外婆走南闯北,后来传给她时,外婆说:“等你遇到想珍惜的人,就把表给他,让时间替你守着。”可她还没遇到,表就停了。
老人把手表拆开,齿轮间积了些灰尘,他用软毛刷细细清理,动作慢却稳。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他手上,指甲盖修剪得干干净净,指节上有几道浅淡的疤痕。“当年这条巷热闹得很,我这铺子前排满了人,现在啊,年轻人都用手机看时间了。”老人忽然开口,语气里没什么抱怨,倒像在说件寻常事。
“那您怎么还开着?”林小满问。
老人指了指柜台后的墙,上面挂着块泛黄的照片,年轻的他站在铺子前,身边围着几个孩子,手里都举着修好的手表。“有个老主顾,每年都来调一次表,说他老伴的表走得不准,得我亲手调才放心。”他顿了顿,“上个月他来了,说老伴走了,表不用调了,却把表留在这儿,让我帮着保养,说看见表,就像看见老伴还在。”
林小满看着老人手中的齿轮,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不是用新旧衡量的,是藏在时间里的念想。就像外婆的表,指针停了,可里面装着外婆和外公的青春,装着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
修表的间隙,巷口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老人起身去门口望了望,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串糖葫芦,裹着晶莹的糖衣。“尝尝,老张家的,卖了三十年了。”
林小满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像小时候外婆带她去集市买的糖葫芦。她忽然想起,外婆走之前,也是这样,总爱给她买糖葫芦,说女孩子要多吃甜的,日子才会甜。
夕阳西下时,老人把修好的手表递给林小满。表壳擦得锃亮,指针在阳光下轻轻转动,发出细微的“滴答”声,正好是五点半。“走时准得很,以后要是想调时间,随时来。”老人说,又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布袋,“装表用,防尘。”
林小满接过表,指尖碰到老人的手,温热的,带着松木香。她掏出钱包,老人却摆了摆手:“不用,这表是我卖给你外婆的,就算我给她的念想。”
走出铺子时,铜铃又响了一声,林小满回头,老人正站在门口,朝她挥手。巷子里的灯亮了,昏黄的光映着青石板路,像撒了层碎金。她把手表戴在手腕上,“滴答”声贴在耳边,忽然觉得,外婆和外公好像都在身边,陪着她,慢慢走往后的日子。
后来,林小满常来老巷。有时是来调表,有时只是来坐会儿,听老人讲过去的事。她发现,老巷里藏着很多这样的故事,在修表铺的齿轮里,在糖葫芦的糖衣里,在青石板路的纹路里,悄悄生长,慢慢沉淀,变成了时光里最温柔的模样。
而那块梅花牌手表,始终戴在林小满的手腕上。每当她遇到烦心事,就会听听表针的“滴答”声,想起外婆的话,想起老巷里的修表铺,想起那些藏在时间里的温暖。她知道,只要表针还在转,那些珍贵的念想,就永远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