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站在昏暗的屋内中央,环顾着四周。
林家坳的土灶烧得正旺,铁锅里炖着的山鸡咕嘟嘟翻滚着浓汤,香气混着柴火气溢满小小的灶间。
林震娘陈兰芝搓着围裙,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时不时探头往院里瞧。院中那棵老枣树下,林震爹林大山吧嗒着旱烟袋,烟雾缭绕里,目光沉沉落在东头那间低矮的偏房门口。
王磊正踩在一个吱呀作响的旧木梯上,手里捏着刷子,蘸了桶里新调的白灰浆,小心翼翼地涂抹着那扇斑驳掉漆的木门框。
赵大勇在下面稳稳扶着梯子,仰头指挥:“左边,再左边点…对!顶上那块黑的使劲刷!”
他脚边堆着崭新的红漆和几卷亮闪闪的窗花纸。李玉凰则半蹲在院子一角,面前摊开一张大红“囍囍”字,她秀气的眉头微蹙,指尖捏着金粉,专注地在字边缘勾勒细细的亮线。
李成刚和张云峰在屋里叮叮当当地敲打着,试图加固那张三条腿的破桌子,刘锐靠墙站着,手里掂量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目光扫过院墙的豁口,似乎在评估从哪里下斧补墙更结实。
“震伢伢子,”林大山磕了磕烟锅,声音不高,却让院里忙碌的几人都停了动作。他看向刚从屋里清理出一簸箕陈年灰尘的林震:“下晌头了,该去赵家沟了。秀芹她爹那头…礼数不能缺。”
林震放下簸箕,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他换了身干净的常服,依旧是军绿色,只是没戴肩章,更显利落挺拔。
“嗯,爹,这就去。”他应了一声,目光下意识地望向院门口那条蜿蜒下山的土路。
王磊“哧溜”一下从梯子上滑下来,抹了把汗:“对!下聘要紧!林队,哥几个都拾掇好了!”
赵大勇憨憨地点头,顺手把沾了灰浆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李玉凰放下金粉刷子,站起身,指尖那抹金色在阳光下闪了一下。李成刚和张云峰也从屋里钻出来。刘锐把斧头往墙角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兰芝从灶间小跑出来,手里捧着个小布包,塞到林震手里,声音压低了,带着点局促:“震伢伢子,家里…家里也没啥像样的。你爹前年存下点好烟叶子,娘给你装上了。还有…还有那坛子地瓜烧,是你大伯家前年给的,一直没舍得开…你爹说,给亲家尝尝…还有…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还有那块过年攒下的新布,给秀芹她娘…”
布包不大,却沉甸甸的。烟叶的醇厚、土酒的辛辣和新布的生涩气息混在一起。林震握紧了布包,指节微微泛白。这就是他爹娘能拿出的、最体面的聘礼了。
“娘,够了。”林震的声音有些发哽,把布包仔细揣进怀里:“秀芹家…不图这个。”
“走吧。”林震爹拄着拐杖站起身,烟袋锅别回后腰,“我腿脚慢,就不去了。你们…快去快回。”
三辆龙脊装甲车再次咆哮起来,沉重的车身碾过村口老槐树下的土路,卷起一阵烟尘,朝着山下的赵家沟驶去。车厢里气氛比来时更凝重几分。王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山景,忍不住嘟囔:“林队,嫂子家…不会真嫌咱家那屋子破吧?我看伯母给的那包…”
“磊子!”赵大勇闷声打断他。
王磊缩了缩脖子,意识到失言,赶紧闭嘴。李玉凰的目光淡淡扫过窗外,没说话。李成刚和张云峰沉默着。刘锐抱着臂,闭着眼,仿佛在养神。
赵家沟离林家坳不算太远,却也隔了几道山梁。车子驶入沟口,村子的景象与林家坳大同小异,只是赵家明显家境殷实些,不少人家是贴着白瓷砖的二层小楼。
赵秀芹家就在村口不远,一个挺宽敞的院子,红漆铁门崭新锃亮,院子干净平整,墙角还停着一辆半新的农用三轮车。
车子在赵家门口停下。红漆铁门紧闭着。
林震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下了车。王磊、赵大勇他们紧随其后。李玉凰最后一个下车,顺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林震上前,叩响了那扇崭新的红漆铁门。沉闷的叩击声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传来脚步声,门闩响动。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眉眼间与秀芹有几分相似,但此刻眉头微蹙,带着审视。是秀芹的大哥,赵建国。
“找谁?”赵建国目光扫过林震和他身后那群气势不凡、却穿着没军衔军装的年轻人,最后落在林震脸上,语气不算热络。
“建国哥,”林震微微点头:“我是林震。带战友来,想看看赵叔赵婶,还有…秀芹。”
赵建国“哦”了一声,拉长了调子,门缝开大了些,但人没让开。
“林震啊…先进来吧。”
他侧了侧身,目光依旧在李玉凰等人身上转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估量。
院子里,赵秀芹的父亲赵有福正蹲在墙根下修理一个喷雾器,听到动静抬起头,手里还拿着扳手。
一个五十多岁、穿着花布衫的妇女(秀芹娘)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个簸箕,看到林震和他身后这一群明显不是农村人的“战友”,脸上也露出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建国儿子)躲在奶奶身后,好奇地探出头打量着这群陌生人。
气氛有些僵。
林震走进院子,身后的战友鱼贯而入。赵家院子比林家宽敞整洁得多,地面铺着水泥,墙角种着花草,堂屋门廊下还挂着几串腊肉。对比之下,林震怀里那个装着烟叶、粗布和地瓜烧的布包,显得格外寒酸。
“赵叔,赵婶。”林震走到赵有福面前,恭敬地打招呼,顺手想把怀里的布包递过去。
赵有福放下扳手,拍拍手上的油污,站起身,没接那布包,只是“嗯”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林震:“震子…当兵回来了?这趟回来待几天?”
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秀芹娘也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是震子啊…你爹娘…都挺好的吧?”
她目光飞快地扫过林震身后那群人,尤其是在气质清冷的李玉凰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又看看自家这还算体面的院子,腰杆似乎挺直了些。
“都挺好的,婶子。”林震收回递布包的手,声音平稳:“这次回来,是想和赵叔赵婶商量一下,我和秀芹的事。”
他没提“下聘”这个词,但意思再明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