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福没吭声,掏出烟袋,自顾自地卷起了旱烟。秀芹娘脸上的笑容更勉强了:“这…这婚事…秀芹那丫头,现在在镇上那个‘悦来大酒店’上班呢,领班!忙!今天下午班,还没回来呢!”
她特意强调了“悦来大酒店”和“领班”,语气里带着点自豪,也带着点“你家那情况配得上吗”的潜台词。
“我知道秀芹在镇上。”林震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今天来,主要是想先拜会赵叔赵婶,听听二老的意思。”
“意思?”赵建国倚在门框上,抱着臂,嘴角扯出一丝笑,带着点居高临下:“林震兄弟,不是当哥的说你。你这当兵一走十来年,音信没几个。秀芹等了你这么久,眼瞅着就成老姑娘了。如今她在镇上干得不错,见的人也多…你说你这冷不丁回来,空着两手(他目光意有所指地瞟过林震空着的双手和那个被他娘收回去的布包),就想把事定了?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李玉凰等人,声音故意大了点:“再说,你这当兵…啥兵啊?回来能有啥安排?总不能还让秀芹跟着你回那山坳坳里住土坯房吧?”
这话已经相当不客气了。王磊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拳头捏得咯咯响。赵大勇眉头拧成了疙瘩。李玉凰的眼神骤然冷冽了几分。李成刚和张云峰面无表情,但目光锐利地扫向赵建国。刘锐抱着臂,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
林震沉默了一下。他没看赵建国,目光平静地看向赵有福和秀芹娘:“赵叔,赵婶。我当兵十一年,在国防大学腾龙班进修过,现在是龙军镇海机甲战斗大队少校副大队长。”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这次回来,是带着任务休假。我和秀芹的事,耽搁了九年,是我的责任。这次回来,就是要把她娶回家,好好过日子。至于住的地方,”
他顿了一下:“暂时可能还需要委屈秀芹一阵子,但我林震用命保证,绝不会让她一直委屈。”
“少…少校副大队长?”赵建国脸上的讥笑僵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
赵有福卷烟的手也停住了,旱烟叶子撒了一地。秀芹娘更是张大了嘴,一脸愕然。龙军?腾龙班?镇海机甲战斗大队?这些名词对他们来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但“少校”这个词,他们懂!那是官!很大的官!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那个小男孩好奇地问:“奶奶,少校是啥?”
秀芹娘回过神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刚才的疏离和那点矜持荡然无存,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哎呀!震子!你看你这孩子!当官了也不早说!快进屋!进屋坐!老赵!还愣着干啥!快去倒水!建国!去把你爹藏的好茶拿出来!”
她热情地上前,似乎想去拉林震的胳膊,却又有点不敢。
赵有福也回过神,脸上有些讪讪,连忙把地上的烟叶子胡乱扫了扫,站起身,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
赵建国更是彻底蔫了,刚才那股优越感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躲闪着,赶紧转身往屋里跑。
“赵叔,赵婶,不用麻烦。”林震抬手阻止了他们过分的热情,声音依旧平稳:“秀芹不在家,那我们就先去镇上接她下班。改天再正式登门拜访。”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陈旧的布包,递到秀芹娘面前:“这是爹娘的一点心意,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请二老收下。”
这一次,秀芹娘几乎是双手接了过去,脸上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哎呀!亲家太客气了!太客气了!震子出息了!秀芹跟了你,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紧紧攥着那布包,仿佛里面装着金元宝。
赵有福也搓着手,连连点头:“对!对!福气!福气!”
他看向林震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带着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王磊、赵大勇他们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里都有些复杂。王磊撇了撇嘴,嘀咕道:“呵,变脸比翻书快。”
赵大勇闷闷地“嗯”了一声。李玉凰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嘲弄,随即恢复清冷。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那我们先告辞了。”林震不再多言,转身对战友们示意了一下,便向院外走去。
“哎!震子!等等!让建国开车送你们去镇上!他有三轮!”赵有福连忙在后面喊。
“不用了,赵叔,我们有车。”林震头也没回,声音平静。他身后的战友们,也默不作声地跟上,将赵家那突如其来的热情和一丝尴尬,彻底隔绝在了身后崭新的红漆铁门之内。
引擎再次轰鸣,三辆龙脊装甲车调转方向,带着更复杂难言的情绪,朝着临市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临市县城,“悦来大酒店”霓虹闪烁。这栋十几层高的建筑是县城里数得着的“高档场所”,门前停着不少小轿车,穿着时髦的男女进进出出。
酒店大堂灯火辉煌,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人影。一侧的咖啡休息区,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穿着米白色套裙的年轻女子。正是赵秀芹。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长及腰间的乌黑秀发在脑后盘了个精致的发髻,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脸上化了淡妆,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因等待而略显疲惫的痕迹,突出了秀气的眉眼和温婉的气质。
嘴唇涂着淡淡的樱花粉色唇膏,更添几分柔美。套裙熨帖,勾勒出玲珑的曲线,脚上一双不算高却样式精致的高跟鞋。
她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柠檬水,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吸管,指尖微微泛白。
九年了。
那个在电话里声音总是沉稳、说着“快了,就快回去了”的男人,今天终于要回来了。
下午特意请了假,从酒店领班换下制服,回家换上这身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又对着镜子仔细描画了许久。她想让他看到最好的自己。
九年等待的辛酸和委屈,在即将见面的这一刻,都被紧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淹没了。
他会变成什么样?还认得自己吗?爹娘和哥嫂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带着对林家那破败院子的担忧和对林震前途的质疑……她用力甩甩头,把这些烦心事抛开。不管怎样,他回来了!
她的震子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