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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翠站在证人席旁,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肋骨的剧痛和神经毒素残留的灼烧感,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似乎暂时麻木了。她看着两名高大的女法警走上前,动作算不上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效率,将眼神茫然、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口涎的贺兰容华从椅子上架起。

贺兰容华没有丝毫反抗,如同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任由法警给她戴上手铐。金属的冷光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闪烁。她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扫过一片混乱、悲泣的法庭,扫过昏迷被抬走的贺兰敏的方向,最终,无意识地定格在法官席那柄象征着权力与审判的法槌上。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依旧是那刻入骨髓的指令:“确保……郑泰河……生存……”

这副模样,比任何激烈的反抗或歇斯底里的哭喊,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悲凉。她成了她自己亲手打造的“火种”程序最后的、最可悲的囚徒。肉体的牢笼关押着一具被彻底格式化、只剩下单一执念的空壳。

终身监禁。对这个女人而言,或许比死亡更残酷。她将永远活在那个只有“确保郑泰河生存”的冰冷指令里,在永恒的牢笼中,一遍遍重复她扭曲的“使命”。

田翠移开视线,目光追随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离去的方向。贺兰敏躺在上面,脸色惨白如纸,口鼻处戴着氧气罩,胸口微弱的起伏牵动着所有人的心。他刚刚在法庭上,用自己的大脑和残破的身体,承受了读取记忆的巨大痛苦,为这场审判献上了最残酷、最直接的铁证,也彻底撕裂了自己最不堪回首的伤疤。

他做到了。田翠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沉痛。他用最惨烈的方式,完成了对母亲的审判,也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

“田翠女士。”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田翠回过神,看到检察官陈铮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这是你的。” 陈铮将文件夹递给她,“关于田国富行贿、非法出卖公民个人信息、以及参与非法器官交易链条的判决书副本。他认罪态度良好,并提供了部分贺兰生物内部资金往来的关键线索,有重大立功表现。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田翠的手指微微颤抖,接过了那份冰冷的文件。她没有打开。养父那张苍老、悔恨、却又带着一丝解脱的脸在脑中闪过。十五年。他用余生在铁窗内的忏悔,来偿还他犯下的罪孽和……对女儿的背叛。恨吗?或许还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如同巨石压在胸口的疲惫和悲哀。

“谢谢。” 她低声道,声音沙哑。

陈铮点点头,目光扫过一片狼藉、人群正在缓慢退场的法庭,最后落在田翠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也需要好好休息。关于你体内毒素的后续治疗,以及……贺兰敏先生的状况,我们会有专门的医疗小组跟进。”

田翠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判决书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两块冰冷的墓碑。一块属于贺兰容华扭曲的野心,一块属于养父崩塌的亲情。

她在法警的示意下,随着退场的人流,缓缓走出法庭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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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是深港市初夏炽烈的阳光。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刺得田翠眼睛生疼,瞬间涌出泪水。法庭内压抑沉重的空气被喧嚣的城市噪音取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巨大的反差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仿佛从一个冰冷凝固的噩梦中,突然被抛入了滚烫的现实洪流。

闪光灯如同密集的蜂群,瞬间将她包围!记者们举着长枪短炮,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话筒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

“田小姐!作为关键证人,你对贺兰容华的判决有何感想?”

“田小姐!贺兰敏先生当庭昏迷,他的情况如何?他是否也是受害者?”

“田小姐!有消息说你养父田国富也被判刑,你对此是否感到痛苦?”

“田小姐!关于‘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核心密钥下落……”

无数尖锐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来!嘈杂的声音、刺眼的闪光、拥挤的人群,瞬间将她淹没!肋骨被不知谁的话筒狠狠撞了一下,剧痛让她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让开!请让开!田女士需要休息!” 两名穿着便衣、显然是陈铮安排的安保人员迅速上前,用身体隔开汹涌的记者,护住摇摇欲坠的田翠。

“田翠!你这个贱人!你还我儿子命来——!”

一声凄厉怨毒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撕裂了记者的嘈杂!

人群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粗暴地推开!一个披头散发、双眼赤红、状若疯癫的中年妇女猛地冲了出来!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笑容腼腆的年轻男子,正是那份血色器官名单上被顶替致死的李国栋!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贺兰容华那个魔鬼怎么会盯上器官!我儿子怎么会等不到肝源!怎么会死!” 女人如同失控的母狮,伸出指甲尖利的手,不顾一切地朝着田翠的脸狠狠抓来!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失去至亲的疯狂!“你还我儿子!把命还给我!”

安保人员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挡开大部分力道,但女人的指尖还是狠狠划过田翠的脖颈!

“嘶啦!” 脆弱的皮肤瞬间被划开几道血痕!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

田翠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法院石柱上!肋骨的剧痛如同炸弹般在胸腔内爆开!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被她死死咬住嘴唇咽下!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

安保人员迅速控制住了疯狂哭喊挣扎的女人。记者们被这变故惊得短暂失声,随即是更疯狂的拍摄!

田翠靠着冰冷的石柱,大口喘息。脖颈上的血痕火辣辣地疼,心口更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女人那怨毒的诅咒,如同最恶毒的种子,狠狠扎进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

扫把星……都是因为你……

这句话,比法庭上所有的指控都更锋利,更致命。它精准地刺中了田翠内心最深的恐惧和自我怀疑。如果没有她,养父不会铤而走险行贿,贺兰容华或许不会那么轻易将田氏和她纳入目标,那些被顶替的人……是不是真的有一线生机?

巨大的负罪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阳光如此刺眼,世界如此喧嚣,她却感觉无比寒冷,无比孤独。

“田翠!”

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穿透了嘈杂。

田翠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见苏蔓正奋力拨开人群,一脸焦急和担忧地朝她冲了过来!她身后跟着的,是同样神色凝重的沈翊。

“小翠!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苏蔓冲到近前,看到田翠脖子上的血痕和惨白的脸色,眼圈瞬间红了,手忙脚乱地拿出纸巾想帮她止血。

沈翊则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混乱的人群和记者,高大的身躯挡在田翠身前,形成一道屏障,沉声对安保人员道:“请立即护送田女士离开!”

安保人员会意,和苏蔓一左一右搀扶住几乎虚脱的田翠,在沈翊的开路下,迅速朝着停在路边的黑色公务车走去。

记者们还想追堵,但被沈翊冷冽的眼神和安保人员强硬的态度挡了回去。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恶意。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压抑。

“小翠……” 苏蔓看着田翠失魂落魄、眼神空洞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结束了……都结束了……别听那个疯女人的话!那不是你的错!是贺兰容华的罪孽!”

田翠没有回应。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街景。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法庭内贺兰容华空洞的眼神、担架上贺兰敏惨白的脸、养父田国富在认罪视频里悔恨的泪水、还有那个叫李国栋的年轻人腼腆的笑容……无数画面在眼前疯狂旋转、交织,最后定格在女人扑来时那双充满刻骨仇恨的赤红眼睛。

都是因为你……

那诅咒如同魔音,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他……怎么样了?” 田翠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极其轻微,几乎被引擎声淹没。

苏蔓和沈翊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沉重。

“贺兰敏……” 苏蔓斟酌着词语,声音放得很轻,“庭审结束就被紧急送往海军总医院IcU了。情况……很不好。脑机接口强行读取对他大脑的损伤非常大,加上之前的旧伤和体内植入物的排斥反应……医生说,还在深度昏迷,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田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病号服的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没有再问。只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空洞地望着车厢顶棚冰冷的金属纹路。

车内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引擎的嗡鸣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车子没有开往田翠暂住的医院,而是驶向了海军总医院的方向。这是陈铮的安排,也是田翠此刻唯一想去的地方。

车子在医院戒备森严的特殊病区停下。安保人员确认身份后放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药水气味。

在苏蔓和沈翊的陪伴下,田翠一步步走向那扇紧闭的IcU大门。每一步都异常沉重。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两个身影。

一个是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人,穿着病号服,外面罩着厚厚的外套,由一个护工搀扶着。他佝偻着背,眼神浑浊而空洞,只是呆呆地望着IcU紧闭的大门,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正是贺兰容华用尽一切手段、甚至不惜牺牲亲生儿子也要“确保其生存”的郑泰河。

另一个身影,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背对着门口,静静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他手里拿着一个通体漆黑、闪烁着微弱信号灯的长方体金属块——正是周景明从海底带走的那个真正的“普罗米修斯核心密钥”!

听到脚步声,周景明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同样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的目光扫过田翠脖颈上的血痕和苍白的脸,最后落在她空洞失焦的眼睛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还在里面。” 周景明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投向IcU紧闭的大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设备。能不能醒,看天意。”

田翠的目光掠过郑泰河那枯槁的身影,掠过周景明手中的密钥,最终,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定格在那扇隔绝着生死的大门上。门上那盏小小的、刺眼的红色指示灯,如同贺兰敏此刻微弱的心跳,固执地亮着。

她慢慢走到门边的长椅旁,没有坐下。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在那冰冷厚重的金属门板上。

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门内那个人的一丝气息。

活下去……审判我……

他那沉入深海前的话语,如同幽灵般再次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不是歇斯底里,而是无声的、如同溪流般止不住的流淌。滚烫的泪珠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同样冰冷的手背上。

结束了?审判落幕了?贺兰容华进了监狱,养父也付出了代价,血色名单上的冤魂似乎得到了告慰。

可为什么,心口却像是被挖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里面灌满了冰冷的、名为愧疚、悲伤、茫然和……无尽等待的寒风。

她赢了。用惨烈的代价,撕开了黑暗,将罪恶钉上了审判台。

可她也失去了太多。养父的亲情,或许永远无法修复。贺兰敏……用生命点燃了审判之火,此刻却在门的那一边,生死未卜。

而她自己,脖颈上残留着受害者的抓痕,心口烙印着“扫把星”的诅咒,体内盘踞着未清的毒素,如同一个伤痕累累、站在废墟上的幸存者。

审判结束了。但尘埃落定后,那沉重的枷锁,似乎才刚刚真正套上。

田翠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闭上眼,任由泪水无声滑落。门外是沉沉的暮色和未知的明天,门内是微弱的生命之火和漫长的等待。

她像一座沉默的雕塑,凝固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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