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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比法庭穹顶的灯光更冰冷的死寂。
旁听席上,压抑的啜泣声终于无法控制地爆发出来。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中年男人猛地站起,双眼赤红,指着屏幕上一个被划掉的名字,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那是我儿子!他才28岁!他等了两年啊!就因为没有钱没有关系……就活该等死吗?!” 他身边的妻子早已哭晕过去。
记者席的闪光灯疯狂闪烁,记录着这人间惨剧。
陪审团成员脸色铁青,几位女性陪审员眼中含泪,不忍再看那刺目的屏幕。
法官紧抿着嘴唇,手中的法槌微微颤抖。
而被告席上的贺兰容华,依旧维持着空洞茫然的表情,仿佛眼前这血淋淋的控诉与她毫无关系。只有那微微翕动的嘴唇,似乎在无声地重复着某个刻入骨髓的指令:“确保……郑泰河……生存……”
“法官大人!反对!” 贺兰容华的辩护律师猛地跳起,脸色煞白,额头布满冷汗,声音却强行拔高,试图压过法庭内弥漫的悲愤,“这是煽动!是毫无根据的指控!这份名单的真伪无法验证!谁能证明这些改动是我的当事人所为?‘仁心’AI系统庞大复杂,任何环节都可能出错!这可能是黑客攻击,可能是系统故障!田翠女士是在利用公众的同情,转移对她自身罪行的指控!”
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指猛地指向证人席上的田翠,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而且!我们刚刚已经看到!田翠女士的养父,田国富先生,已经亲口承认,是他为了挽救濒临破产的田氏集团,向贺兰容华女士行贿,并提供了包括田翠女士在内的、所谓‘适配体’的信息!田翠女士,你才是这场肮脏交易的核心受益者!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扮演正义的化身?!”
“轰!”
法庭内瞬间炸开了锅!田国富的认罪视频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质疑、鄙夷、愤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瞬间聚焦在田翠身上!刚刚因器官名单而激起的悲愤,瞬间被引向了田翠!
“肃静!肃静!” 法官的法槌重重落下,脸色极其难看。田国富的视频,确实是一枚极具杀伤力的炸弹。
田翠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养父背叛的视频画面再次在脑中闪过,如同毒蛇噬心。肋骨的剧痛和神经毒素残留的灼烧感在这一刻猛烈爆发,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被她强行咽下。
不能倒!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死死抓住证人席的栏杆,指关节捏得发白。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旁听席角落——那里,贺兰敏依旧安静地坐着,苍白消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质疑,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沉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疲惫和……一丝极其微弱的鼓励?
那眼神,像一剂强心针,瞬间稳住了田翠摇摇欲坠的心神。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屈辱,迎向辩护律师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
“田国富行贿,是事实。他出卖我的信息,也是事实。这些,我认。” 她的话如同一颗炸弹,让法庭再次哗然!辩护律师脸上露出得逞的冷笑。
田翠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但是!这恰恰证明了贺兰容华的冷酷与贪婪!她利用田国富的绝望,利用他对女儿畸形的控制欲,将我当作一件有价值的‘货物’纳入她的资源库!这难道不是对生命最彻底的物化和践踏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至于那份名单!辩护律师先生,你说真伪无法验证?好!那就请法庭,当庭验证这份名单的修改日志!调取‘仁心’AI核心数据库在相关时间节点的最高权限操作记录!看看那些强制覆盖的指令,最终指向的是哪个权限账号!看看那个账号的所有者,是不是坐在被告席上的贺兰容华!”
“反对!” 辩护律师脸色大变,“‘仁心’AI核心数据库涉及商业机密和患者隐私!岂能随意调取……”
“涉及的是谋杀!” 田翠厉声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法官,“法官大人!与可能被掩盖的滔天罪行相比,所谓的商业机密和隐私保护,难道不该让位于对生命和正义的追寻吗?!我请求法庭,立刻强制调取相关记录!让数据自己说话!”
法官陷入了巨大的两难。强制调取顶级医疗AI的核心数据库,这在国内司法史上尚无先例!压力巨大!
就在这僵持不下、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刻——
“法官大人。”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疲惫的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响起,音量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贺兰敏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旁听席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他需要扶着椅背才能勉强站稳,身形在宽大的病号服下显得更加单薄。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折断的孤竹。
“我可以证明。” 他看向法官,眼神平静无波,“那份名单的修改痕迹,以及最高权限的操作日志,不需要调取核心数据库。”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缓缓抬起那只布满伤痕和针孔、微微颤抖的左手,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因为……所有的操作指令流,所有的篡改痕迹……”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却又透着一丝深入骨髓的疲惫,“……都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我的记忆里。或者说,刻在曾经植入我大脑、作为‘火种’程序接口的神经芯片缓存区里。”
法庭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贺兰敏……他要用自己的大脑当证据?!
“贺兰敏先生,你的意思是……” 法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我请求,” 贺兰敏的目光扫过被告席上眼神空洞的母亲,最后定格在法官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在法庭监督和医疗团队保障下,当庭接入便携式脑机接口设备,读取并展示我脑中存储的、关于‘仁心’AI器官分配名单被非法篡改的全部指令流和操作日志缓存。”
“哗——!”
法庭彻底炸开了锅!这简直闻所未闻!用大脑当硬盘,当庭读取记忆作为证据?!
“反对!这是对贺兰敏先生人权的严重侵犯!他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承受这种……” 辩护律师惊恐地尖叫。
“我同意。” 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律师的叫嚣。只见检察官陈铮站了起来,神情肃穆,“法官大人,贺兰敏先生是自愿的。我们有最顶尖的医疗团队待命,确保他的生命安全。这是揭露真相最直接、最有力的方式!我代表检方,全力支持!”
法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他看向贺兰敏,那个苍白虚弱的年轻人眼神中的决绝不容置疑。他又看向被告席上那个空洞的贺兰容华。
最终,法官猛地一咬牙,敲下法槌:“本席批准!立即准备设备!医疗小组全程监护!”
命令下达,法庭瞬间变成了临时的医疗监护室。专业的医疗团队迅速将一台便携式脑机接口设备推到了贺兰敏面前。冰冷的电极贴片被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太阳穴和额头上。医生紧张地监控着他的生命体征。
贺兰敏闭上眼睛,如同即将赴死的囚徒。当电极启动的瞬间,他的身体猛地绷紧,眉头死死拧在一起,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这种读取对他残破的大脑而言是巨大的痛苦!
法庭巨大的主屏幕瞬间亮起!不再是投影,而是直接连接了脑机接口的输出端!
屏幕上,不再是冰冷的名单,而是无数飞速滚动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绿色二进制指令流!指令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速度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在指令流的关键节点,会清晰地标注出时间戳和操作指令!
【时间戳:202x-09-17 14:23:11】
【操作指令:强制覆盖受体序列(原:王建军,Id:)】
【新受体:郑泰河(VIp-001)】
【授权账号:hL_Rh_admin(最高权限)】
【操作备注:资源优化配置。】
【时间戳:202x-11-03 09:07:45】
【操作指令:删除等待队列申诉记录(用户:李国栋家属)】
【授权账号:hL_Rh_admin】
【操作备注:冗余信息清理。】
【时间戳:202x-12-01 22:15:33】
【操作指令:永久锁定供体信息查询(源体编号:hS03)】
【授权账号:hL_Rh_admin】
【操作备注:确保项目安全。】
……
一条条冰冷的指令,带着精确到秒的时间戳,带着那个刺眼的“hL_Rh_admin”最高权限账号,带着“资源优化”、“冗余清理”、“项目安全”等冠冕堂皇却冰冷刺骨的备注,赤裸裸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铁证如山!
操作者:贺兰容华!动机:确保其父郑泰河优先获得器官,并掩盖所有非法痕迹!
法庭内,只剩下指令流滚动的沙沙声,和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旁听席上,那些受害者家属的啜泣变成了悲愤的低吼。陪审团成员脸色铁青,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够了!停下!快停下!” 辩护律师面无人色,徒劳地嘶喊着。
贺兰敏的身体在读取过程中剧烈地颤抖着,汗水浸透了他的病号服。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出了血痕。每一次指令的读取,都像是在他残破的神经上凌迟!
田翠站在证人席上,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她看着贺兰敏痛苦的身影,看着屏幕上那一条条沾血的指令,心如刀绞。
就在这时,屏幕上滚动的指令流突然出现一阵剧烈的波动!无数乱码和刺眼的红色警告瞬间刷屏!
【警告!缓存区读取冲突!】
【检测到深层记忆碎片(情感标记:极度痛苦)强制介入!】
【执行过滤……过滤失败!】
“呃啊——!” 贺兰敏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痉挛!医疗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
屏幕上,混乱的指令流瞬间被一段强行插入的、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记忆画面覆盖!
画面摇晃、模糊,带着泪水的扭曲感(幼年视角)。是慈安孤儿院那场大火!浓烟滚滚!一个小小的身影(幼年贺兰敏)在火海中跌跌撞撞地奔跑、哭喊!画面猛地定格在院长办公室门口——那个穿着风衣、抱着金属箱的男人被爆炸掀飞!箱子打开,三支浸泡在幽蓝凝胶中的容器滚落出来!一支砸在墙上碎裂,那颗布满蓝色经络的心脏暴露在火焰中!另一支容器里,那个死寂的婴儿头颅在幽光下清晰可见!
画面最后,是幼年贺兰敏被爆炸气浪掀飞前,最后看到的景象——一枚滚落在地、被火焰映照的银质吊坠!吊坠表面,一个微缩的家族徽记纹路,在高温和精神冲击下,骤然亮起了一瞬!徽记中心,那个钥匙孔般的结构清晰无比!
这段深埋于痛苦深渊、被“火种”程序死死压制的记忆碎片,在脑机接口强行读取缓存时,被痛苦和刺激彻底引爆,冲垮了过滤程序,当众展现!
“那……那是什么?!” “天啊!婴儿?!” “那颗心脏……还在跳?!” 法庭内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恐惧淹没!
“停下!立刻停止读取!” 法官脸色煞白,厉声命令!医疗团队手忙脚乱地切断脑机接口连接!
“噗!” 贺兰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医护人员死死扶住!
“贺兰敏!” 田翠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想冲下证人席,却被法警拦住。
整个法庭彻底陷入了混乱、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悲愤之中!屏幕上最后定格的画面——那颗暴露在火焰中的诡异心脏和浸泡在凝胶中的婴儿头颅——如同最狰狞的噩梦,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魔鬼!她是魔鬼!” 旁听席上,一个老人指着被告席上依旧眼神空洞的贺兰容华,发出了泣血的控诉!
“肃静!肃静!” 法官拼命敲着法槌,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这时,田翠猛地想起了什么!她颤抖着,从自己病号服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枚一直贴身携带的、属于贺兰敏母亲的银质吊坠!
她将吊坠高高举起!吊坠在法庭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吊坠表面,那个繁复的家族徽记,与刚才贺兰敏记忆碎片中、在火海里亮起的那个徽记,一模一样!徽记中心的钥匙孔结构,更是分毫不差!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请看!” 田翠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悲痛而颤抖,“这就是贺兰敏母亲留下的吊坠!这就是刚才记忆画面里出现的那个徽记!这就是打开‘普罗米修斯’地狱之门的钥匙!它证明了一切!证明了贺兰容华早在二十年前,就在慈安孤儿院进行着惨无人道的活体器官和人体实验!‘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罪恶,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深重!那些死去的孤儿,那些被当作实验品的孩子……他们的冤魂,都在这里看着!”
她将吊坠的背面转向众人,那里,一行极其微小的、手工雕刻的娟秀字迹清晰可见:
“给我的孩子。愿真相之光,永不熄灭。—— 林晚”
林晚!贺兰敏母亲的名字!
法庭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受害者家属压抑不住的悲泣。
所有的证据链,在这一刻彻底闭合!从篡改器官名单到非法人体实验,从谋杀到反人类!贺兰容华的罪行,如同被剥去所有伪装的恶魔,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即便她的意识已被格式化,但这具空壳所代表的滔天罪恶,必须得到彻底的审判和清算!
法官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法庭,扫过昏迷的贺兰敏,扫过泣不成声的田翠,最后,如同冰冷的审判之锤,重重落在被告席上那个眼神空洞的女人身上。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法槌。
法庭的空气,凝固到了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