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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翠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叶,却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她强迫自己挺直因伤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脊背。目光扫过被告席。
贺兰容华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她微微侧着头,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淡漠。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玻璃珠,透过金丝眼镜,精准地锁定着田翠,里面没有丝毫恐惧或慌乱,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嘲弄。仿佛眼前这场决定她命运的审判,只是一场早已看穿结局的拙劣戏剧。
田翠的心脏猛地一缩。被格式化了意识的人,为什么还能流露出如此清晰的……嘲弄?是程序残留?还是……
她不敢深想。时间紧迫。周景明带着真正的“密钥”消失无踪,她手中这个“诱饵”能否骗过贺兰容华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能否为周景明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证据在这里。” 田翠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从证人席下方,取出一个通体漆黑、与周景明带走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长方体金属块!正是她从逃生舱里带出来的、播放过蓝色心脏影像的那个!
法庭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闪光灯如同密集的闪电,疯狂闪烁,记录下这关键一刻。
田翠将金属块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它冰冷光滑的表面。她的指尖,按在金属块边缘那个微小的、钥匙孔形状的凹陷处。
“这枚‘普罗米修斯核心密钥’,储存着贺兰容华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篡改器官分配名单、甚至直接参与谋杀的直接证据!” 田翠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刺破法庭的凝滞,“其中,包括慈安孤儿院纵火案中失窃的活体器官样本影像!包括‘仁心’AI系统被恶意篡改、导致无辜患者死亡的日志记录!包括贺兰敏……”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被其亲生母亲当作实验品和器官供体的所有生物数据!”
每一句话,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法庭肃穆的空气上!旁听席上传来无法抑制的抽气声和低低的惊呼。记者席更是如同炸开了锅!
“法官大人!这是污蔑!是毫无根据的构陷!” 贺兰容华的辩护律师,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我的当事人是受人尊敬的商业领袖和慈善家!这个所谓的‘密钥’,根本就是这个女人为了脱罪和报复编造的谎言!它没有任何可信度!我请求法庭立刻驳回这份‘证据’!”
“反对有效!” 主审法官敲下法槌,目光锐利地看向田翠,“证人,你如何证明你手中这个物体就是所谓的‘核心密钥’?又如何证明其内容的真实性?”
田翠的心脏沉了下去。预料之中的诘难。她手中这个,只是播放器,不是能接入法庭验证系统的真正“密钥”。她只能赌!赌贺兰容华不知道周景明带走了真货!赌她不敢让法庭当场验证这个“诱饵”!
“证据的真伪,需要当庭验证!” 田翠迎着法官审视的目光,毫不退缩,声音斩钉截铁,“我请求法庭技术部门,立刻接入这个密钥!让里面的证据,在所有人面前公之于众!让贺兰容华的罪行,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我反对!” 辩护律师再次跳起,“这不符合程序!这个不明物体可能携带病毒或恶意程序!危害法庭系统安全!这是对方的阴谋!”
法官眉头紧锁,显然也顾虑重重。
就在这僵持不下、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刻——
“叮——”
一声清脆的、如同水滴落入玉盘的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法庭里响起!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田翠手中高举的那个黑色金属块!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那个原本光滑如镜的黑色表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荡漾开一圈圈幽蓝色的涟漪!涟漪的中心,一点刺目的白光骤然亮起!
一道纤细凝实的白色光束投射出来,在田翠面前的虚空中,瞬间展开成一个清晰的全息影像屏幕!
屏幕上出现的,并非田翠之前看到的蓝色心脏,也不是任何器官数据!
而是一行行冰冷的、不断滚动刷新的**二进制代码流!代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在代码流的顶端,一个猩红的、不断跳动的倒计时赫然在目:
【普罗米修斯协议 - 潘多拉程序启动】
【执行目标:贺兰容华意识核心(已锁定)】
【覆写进度:99.8%……99.9%……】
【最终指令:意识格式化 - 抹除所有情感与自主逻辑单元】
【倒计时:00:00:05……04……03……】
“潘多拉程序”!贺兰敏启动的那个!它还在运行?目标锁定的是贺兰容华?!
法庭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超乎理解的景象惊呆了!
田翠更是如遭雷击!她手中的金属块……怎么会显示这个?!这不是她放进去的东西!是周景明?!他在哪里?他做了什么手脚?!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恐惧的尖啸,猛地从被告席上爆发出来!
一直保持着冰冷平静的贺兰容华,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她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身体剧烈地痉挛!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所有的优雅和冷漠荡然无存,只剩下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五官!金丝眼镜滑落,露出那双爬满血丝、瞳孔扩散、充满了非人恐惧的眼睛!
【格式化完成度:100%。】
【目标意识核心:确认格式化。】
【情感模块:已抹除。】
【自主逻辑单元:已抹除。】
【基础认知功能:维持最低限度。】
【普罗米修斯协议 - 最高指令绑定:确保郑泰河生存。】
冰冷的代码提示在屏幕上最后定格。
贺兰容华的尖叫戛然而止。
她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被告席的椅子上。头歪向一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角甚至流下了一丝晶莹的口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纯粹的、如同刚出生的婴儿般的茫然和……空洞。
她不再是一个充满掌控欲和野心的女人。她成了一具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确保郑泰河生存”这一条最基础指令的……空壳。
法庭内一片哗然!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席卷了每一个人!
“肃静!肃静!” 法官拼命敲着法槌,脸色煞白,显然也被这超出常理的变故震得心神失守。
“法官大人!这是袭击!是对方用未知技术手段对我的当事人进行了精神攻击!我要求立刻休庭!对贺兰容华女士进行医疗和精神鉴定!” 辩护律师惊恐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不!这不是袭击!这是贺兰敏留下的程序!是对贺兰容华罪行的最终审判!” 田翠的声音带着哽咽和一种沉痛的快意,她指着屏幕上定格的代码,“这证明了她对贺兰敏所做的一切!证明了她为了所谓的‘资源’,可以冷酷到将自己的儿子改造成工具!现在,程序执行完毕,她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这还不够!法庭必须审判她过去的罪行!必须为所有受害者讨回公道!”
“一派胡言!你这是妖言惑众!法官大人……”
“够了!”
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法庭入口处响起!
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和争吵!
法庭内所有人,包括法官、陪审团、旁听者、记者……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来源!
法庭那两扇厚重的橡木大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外走廊明亮的光线,静静地伫立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身形消瘦得惊人,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凌乱的黑色短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和医疗胶布留下的痕迹。他站在那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当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透过凌乱的发丝扫视全场时——
整个法庭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冷算计,没有了“火种”程序的绝对理性,甚至没有了海底最后时刻的决绝与空洞。里面沉淀着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是劫后余生的茫然,是如同被彻底打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脆弱……但在这片废墟之上,却燃烧着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坚韧、如同淬炼过地狱之火般的——清醒!
贺兰敏!
他还活着!
法庭内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田翠站在证人席上,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声失控的尖叫冲破喉咙!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是他!真的是他!他没有化作灰烬!他从地狱爬回来了!
贺兰敏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混乱的法庭,扫过惊愕的法官和陪审团,扫过瘫倒在被告席上、眼神空洞的贺兰容华……最后,如同磁石般,精准地、牢牢地定格在证人席上那个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身影上。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起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波澜。有歉疚,有沉痛,有劫后余生的悸动,还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虚脱的平静。
“法警!他是谁?!他怎么进来的?!” 主审法官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厉声喝问。
“法官大人,”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从贺兰敏身后走出,亮出一份文件,“我是深港市检察院特别调查组组长,陈铮。这位是贺兰敏先生,是本案的关键证人,也是‘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直接受害者。他刚刚从海军总医院的特殊监护病房被护送至此。我们有完备的法律手续和医疗许可。”
陈铮的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压下了法庭的骚动。他将文件递交给法警,转呈法官。
法官快速翻阅着文件,脸色变幻不定。
“贺兰敏先生,” 法官的目光锐利地看向门口那个虚弱却气势惊人的男人,“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否允许你出庭作证?”
贺兰敏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在田翠身上。几秒钟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的疲惫,将目光转向法官。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板,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法庭:
“我的身体……是证据的一部分。”
“我的大脑……记录着所有的罪。”
“我站在这里……”
他微微停顿,目光再次扫过被告席上那个眼神空洞的“母亲”,最后定格在法官手中的法槌上,一字一句,如同沉重的烙印:
“……就是为了接受审判。”
“也为了……审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