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布碎片在掌心蜷成一团,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我盯着地上那只朝老陈尸体伸去的木头手,突然想起老陈刚才的话——盖在它身上。这红布是女人的执念,或许也能成为困住这东西的枷锁。
我扑过去时膝盖磕在碎玻璃上,血珠渗进水泥地的裂缝里。木头小人的手指已经快碰到老陈的裤脚,那些暗红色的粘液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我抓起散落的几块红布碎片,连带着掌心那团,狠狠按在小人身上。
“滋啦——”
像热油泼进冷水里,红布接触到木头的地方冒出白烟,散发出浓烈的焦糊味。小人剧烈地抽搐起来,拼接好的肢体开始松动,断口处的粘液冒泡翻滚,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我死死按住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红布碎片像活过来似的,边缘开始卷曲,慢慢贴在木头表面,像层正在结痂的皮肤。
女人的嘶吼声震得我耳膜生疼。我抬头时,正看见她飘在老陈尸体上方,左眼的窟窿里喷出黑色的焦油,溅在墙上,烧出一个个黑洞。她的的确良裙摆无风自动,白色的布料上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仔细看去,竟是无数细小的指痕,像是被无数只手抓挠过。
“你敢……”她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暴怒,原本缓慢的动作变得迅猛,像道惨白的闪电朝我扑来。
我侧身躲开,后背撞在五斗柜上,上面的铁皮盒子“哐当”一声掉下来,摔在红布覆盖的木头小人旁边。盒盖崩开,里面滚出些零碎——几枚生锈的铁钉,半块发霉的红布,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飘到我脚边,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字,笔迹歪歪扭扭,墨迹早就发蓝:“烧了它,烧了眼睛,烧了布,不然她会找齐所有沾过的人……”
是老陈的字迹。他早就知道解法,却没说,是不敢,还是舍不得?
女人的手已经抓到我面前,青黑色的指甲离我的眼睛只有寸许。我能看见她指甲缝里嵌着的焦黑皮肉,那是老陈后颈的肉。腐烂的甜腥味里突然多了股铁锈味,是从她嘴里散出来的,像是嚼碎了无数根铁钉。
千钧一发之际,我抓起地上的铁皮盒,狠狠砸向她的脸。
盒子穿过她的身体,撞在墙上瘪了下去。但这一下似乎激怒了她,她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像块融化的冰,下一秒竟出现在我身后,冰凉的布料缠住我的脖子,勒得我舌头都快吐出来。
“把布拿开……”她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带着焦油的灼热,“不然,我就让你变成下一个零件……”
窒息感越来越强,眼前开始发黑。我能感觉到红布下的木头小人还在动,隔着布料传来微弱的震动,像是有颗心脏在里面跳动。它的尖啸变成了呜咽,委屈又怨毒,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
“齐了……就差一步了……”女人的力气越来越大,我的颈椎发出“咯吱”的响声,“你的眼睛,他的骨头,老陈的血……拼起来,我的孩子就能活了……”
骨头?老陈的血?我猛地想起老陈倒下去时,后颈的伤口没流血,只冒白烟——她要的不是血,是骨头里的精气?
木头小人突然剧烈地拱了一下,红布被顶起一个小包。我趁机用手肘往后撞,正撞在女人的肚子上。她发出一声闷哼,勒着我脖子的力气松了半分。
就是现在!
我憋着最后一口气,反手抓住红布的一角,猛地掀开。木头小人的脸露了出来,两只血眼死死瞪着我,嘴巴张得能塞进个拳头,里面没有舌头,只有密密麻麻的小木刺,像排锋利的牙齿。
它的胸口,也就是之前被红布盖住的地方,赫然嵌着半块红襁褓碎片——是我三个月前扔掉的那块,不知什么时候被缝在了这里。
原来最后一块碎片,一直就在它身上。我捡走又扔掉的动作,不过是让这碎片绕了个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
红布被彻底掀开的瞬间,小人的身体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所有拼接的地方都裂开了缝,暗红色的粘液像喷泉似的涌出来。但那些裂缝里,竟透出微弱的红光,像是有团火焰在里面燃烧。
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愤怒,是狂喜。她松开我的脖子,飘到小人上方,张开双臂,身上的的确良裙摆开始融化,变成黑色的焦油,一滴一滴落在小人身上,填补那些裂开的缝隙。
“活过来……我的孩子……活过来……”
焦油接触到红光的地方,发出“滋滋”的声响,木头小人的身体开始膨胀,裂缝里钻出暗红色的、类似肌肉的组织,包裹住那些木头骨架。它的手不再是僵硬的木块,而是长出了带着倒刺的指节,指甲泛着青黑,和女人的一模一样。
我捂着脖子剧烈咳嗽,新鲜空气呛得肺生疼。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一股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这不是拼凑,是重生。
小人的头颅裂开,露出里面的木头核心,上面还插着那根生锈的铁钉。但铁钉正在被什么东西顶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跳动的、暗红色的肉块,慢慢形成了大脑的形状。
婴儿的哭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尖利,而是变得饱满、洪亮,充满了生命力。但这声音听在我耳里,比任何尖叫都恐怖,因为它不是从木头小人嘴里发出来的,而是从女人的嘴里。
她的肚子正在隆起,像个怀孕的妇人,白色的的确良裙被撑得鼓鼓囊囊,上面的指痕纹路变成了血管的形状,突突跳动着。
“还差最后一样……”女人低头看着我,右眼的白翳彻底消失,露出里面和小人一样的血红色瞳孔,“你的眼睛……给它,它就完整了……”
她的肚子突然剧烈起伏,像是里面的东西要钻出来。与此同时,那个已经长出肌肉组织的木头小人猛地抬起头,血眼死死锁定我的左眼,张开满是木刺的嘴,朝我爬过来。
它的速度极快,四肢着地,像只畸形的野兽,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拖在地上的粘液腐蚀出一道黑色的痕迹。
我转身就跑,却被地上的老陈尸体绊倒。他的眼睛还圆睁着,浑浊的白眼珠正对着我,嘴角的诡异笑容像是在嘲笑。
小人扑到了我身上,带着倒刺的手抓住我的肩膀,疼得我几乎晕厥。它的脸离我只有几寸,血眼里映出我惊恐的脸,满是木刺的嘴缓缓张开,对准了我的左眼。
女人飘到我面前,肚子已经大得像要炸开。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摸我的眼皮,动作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别怕……很快就不疼了……你会成为他的一部分,永远陪着我们……”
小人的嘴越来越近,我能闻到里面散发出的、混合着木头和血腥的气味。左眼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像是有根线正从里面往外拽。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样东西——老陈掉在地上的撬棍,离我的手只有半尺远。
我用尽全力,猛地侧翻滚,躲开小人的嘴,同时抓住了撬棍。铁锈的味道灌满口腔,我想也没想,举起撬棍,狠狠砸向小人的头颅。
“咔嚓!”
木头碎裂的声音格外清脆。小人的头颅被砸出个窟窿,暗红色的粘液喷了我一脸,带着滚烫的温度。它的身体抽搐了几下,抓住我肩膀的手松开了,血眼里的红光迅速黯淡下去。
女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肚子突然瘪了下去,白色的的确良裙变得空荡荡的。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雾,左眼的窟窿里流出最后几滴焦油,落在地上,化作一缕青烟。
但她的声音还在房间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怨毒:“我还会回来的……只要还有人记得……只要还有碎片……”
小人彻底不动了,身体慢慢萎缩,变回原来的木头样子,只是上面的红布碎片都烧成了灰烬,只剩下那颗浑浊的白玻璃珠,从它的眼眶里滚出来,落在我手边。
我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房间里恢复了死寂,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照亮满地的狼藉。
老陈的尸体还躺在那里,脸上的诡异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捡起那颗玻璃珠,它已经变得冰凉,不再发烫。左眼的抽痛渐渐消失,但那层浑浊的白翳并没有褪去,像块永远擦不掉的污渍。
突然,楼下传来声控灯亮起的声音。
“啪——”
惨白的光透过楼梯间的窗户照进来,紧接着,是布料拖地的声音,缓慢的,有节奏的,一步,一步,正从一楼往三楼爬。
不是女人的的确良裙摆,那声音更厚重,更沉闷,像是……拖着块湿透的棉被。
我猛地看向五斗柜旁的那条牡丹棉被,它不见了。
玻璃珠在掌心突然变得刺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