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从眼窟窿里涌出来，像岩浆顺着脸颊往下淌，烫得皮肤滋滋作响。那个穿红襁褓的婴儿还在笑，黑洞洞的眼窟窿里爬出来的虫子顺着下巴往下掉，落在红布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它的手指还指着我，指尖的皮肤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白色虫身。
“你的眼睛……”婴儿的声音像用指甲刮玻璃，尖锐里带着股奶气，“是我的了……”
我猛地后退，后背撞在五斗柜上，上面的铁皮盒子哗啦掉下来，滚出里面的玻璃瓶碎片。那些碎片在红光里泛着冷光，每一片上都映出我左眼的窟窿，映出里面跳动的红光，像团被困住的鬼火。
婴儿朝我爬过来，不是用腿，是整个身体贴在地上蠕动，红襁褓在水泥地上拖出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像条凝固的血河。它爬过木头小人身边时，那截断手断脚的木头突然活了，断指抓住婴儿的襁褓，狠狠往回拽。
“放开我！”婴儿尖叫着回头，嘴里喷出无数白色的虫子，落在木头小人身上。木头小人瞬间被虫群淹没，发出木头爆裂的脆响，很快就被啃成了一堆木屑。
我趁机摸向五斗柜的抽屉，手指在里面胡乱摸索，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是把美工刀，老王生前用来削电线的，刀刃上还沾着暗红色的锈迹。
红光越来越盛，眼窟窿里像塞进了团火，烧得我半边脑袋都在疼。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视神经往脑子里钻，滑溜溜的，带着股熟悉的艾草味——是那些白色的虫子，它们在借着红光往我脑子里爬。
婴儿已经爬到我脚边，抬起头，红襁褓的领口敞开，里面没有身体，只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子在翻滚，像团活的脓疮。它张开嘴，里面也全是虫子，尖声叫道：“把眼睛给我！”
我举起美工刀，想也没想就往它头上扎。刀刃穿过虫群，扎在水泥地上，溅起一串火星。婴儿被激怒了，虫群猛地炸开，像团白色的浪花朝我扑来。
就在这时，五斗柜最下面的抽屉突然自己弹开了。
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褂子——是老王的电工服，之前在楼梯扶手上看到过的那件。褂子的口袋鼓鼓囊囊的，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虫群已经爬到我的膝盖，冰凉的触感顺着裤管往上蔓延。我顾不上多想，伸手去掏口袋里的东西——是个小小的铁皮哨子，锈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还挂着根断了的红绳。
这是老王的哨子！他以前总用这哨子叫楼里的住户挪车，声音尖利得能穿透三层楼。
婴儿的虫群已经爬到胸口，我能感觉到皮肤被啃噬的剧痛，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咬。左眼的红光突然暴涨，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那件电工服——褂子的内衬上，用暗红色的线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字：“安”。
是我的名字！阿明，陈明！
这不是老王的褂子，是我的！
剧痛中，一段模糊的记忆突然钻进脑子里——我小时候穿着这件电工服，在12号楼的楼道里跑，手里攥着个铁皮哨子，老王在后面追，笑着喊：“慢点跑，当心摔着！”
我认识老王？我小时候就在这栋楼里住过？
婴儿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虫群突然往后退，像是害怕这红光。它看着我手里的哨子，黑洞洞的眼窟窿里流出血一样的粘液：“你是……你是……”
我把哨子塞进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吹响。
“嘀——”
尖锐的哨声刺破耳膜，在房间里回荡。红光随着哨声剧烈起伏，眼窟窿里的虫子突然停止了蠕动，开始疯狂地往外钻，像是在躲避什么。
婴儿抱着头在地上打滚，虫群从它身体里涌出来，在红光里化成一缕缕白烟。红襁褓慢慢瘪下去，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虫子，是一截小小的、发黑的骨头，上面还缠着半块红布碎片，正是我三个月前扔掉的那块。
哨声还在响，五斗柜上的铁皮盒子突然自己合上了，里面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挣扎。房间里的红光渐渐褪去，只剩下眼窟窿里微弱的跳动，像颗快要熄灭的烟头。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那截发黑的骨头。它不再蠕动，安静地躺在红襁褓里，像个真正的婴儿。
突然，骨头动了一下，滚出一块小小的、浑浊的白色玻璃珠——是那个女人的眼睛！它怎么会在这里？
玻璃珠滚到我的脚边，裂开一道缝，里面流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地上汇成一个字：“妈”。
穿白裙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人形，左眼的窟窿里不再有虫子，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空洞。她看着地上的骨头，又看着我，右眼的浑浊黄翳里流出两行黑色的泪。
“我的……安安……”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蛛网，“原来你是……安安……”
安安？是在叫我？
记忆的闸门彻底被冲开——三十年前的火场，女人被绑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个婴儿，老王举着钢管站在她面前。而在墙角，一个穿着蓝色电工服的小男孩正躲在棉被里，手里攥着个铁皮哨子，看着这一切，吓得不敢出声。
那个小男孩是我。
被烧死的女人，是我妈。
被老王抱走的婴儿，是我的双胞胎弟弟。
而老王，是我的亲生父亲。他为了独占我妈带来的遗产，放火烧死了她，抢走了弟弟，还把我藏起来，对外宣称我是他捡来的孤儿。
他用我妈的眼睛换掉了弟弟的眼睛，以为这样就能让弟弟认他做父亲。可弟弟在十岁那年就死了，死在了这栋楼里，死在了老王的手里，尸体被他藏进了那床牡丹棉被里。
那些白色的虫子，是我妈怨气化成的执念，它们寄生在老王的眼睛里，又通过那只玻璃珠，传到了我的眼睛里。
女人慢慢朝我走来，的确连裙摆拖在地上，没有再留下焦油，只留下淡淡的白痕。她蹲下来，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指尖冰凉，却带着种久违的温柔。
“妈妈找了你三十年……”她的右眼贴着我的左眼窟窿，黑色的泪滴在里面，“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去找他了……”
她的指甲突然变长，青黑色的，像两把锋利的刀，猛地刺进我的右眼！
剧痛让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眼前一片血红。我能感觉到眼球被硬生生挖了出来，带着温热的血，落在女人的手心里。
她举起我的眼球，对着微弱的红光看了看，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这只眼睛……很干净，可以给弟弟了……”
地上的骨头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骨髓，里面也爬满了白色的虫子。女人把我的眼球塞进去，虫子们立刻涌上来，包裹住眼球，像在缝合伤口。
骨头开始蠕动，慢慢拼凑成一个小小的婴儿形状，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一只浑浊的白，一只清澈的黑，正是我和弟弟的眼睛。
“齐了……终于齐了……”女人抱着拼凑好的婴儿，发出满足的叹息。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连同怀里的婴儿一起，慢慢化作无数白色的虫子，钻进地板的裂缝里，消失不见。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血流进耳朵的“嗡嗡”声。
我摸向自己的脸，两只眼睛的位置都变成了黑洞洞的窟窿，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滩。
但我没有感觉到绝望，反而有种诡异的平静。
因为我能“看见”。
不是用眼睛，是用那些钻进脑子里的虫子。我能看见老王的鬼魂在楼道里游荡，后脑勺的伤口对着我笑；能看见老陈的尸体在值班室里慢慢腐烂，白色的虫子从他的眼睛里爬出来；能看见那床牡丹棉被在小区的角落里蠕动，里面裹着什么东西，发出细微的哭声。
更重要的是，我能看见那个女人和婴儿的影子，就在12号楼的地下室里，对着我招手。
她们在等我。
我站起身，摸索着捡起地上的铁皮哨子，塞进嘴里。虽然没有了眼睛，但我知道该往哪里走。
地下室的方向，传来细微的拖拽声，像有人在拖着什么东西，一步一步，很有节奏。
我笑了，血从两个眼窟窿里流出来，滴在地上，跟着那拖拽声的节奏，一步一步，朝地下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