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顺着手背往上爬,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东西的轮廓——细弱的环节,软腻的表皮,还有顶在指尖的、带着细微凸起的头部。像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蛔虫,却比蛔虫更滑,更凉,凉得像块冻了十年的冰。
“滚开!”我甩着手嘶吼,另一只手里的锤子胡乱挥舞,却什么也没打到。那东西像粘在了皮肤上,顺着小臂往肩膀爬,所过之处,皮肤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像是被泼了硫酸,又麻又疼。
左眼的窟窿里传来撕裂般的痛,像是有把钝刀在里面搅动。我能感觉到更多的“东西”正往外涌,不是头发,是比头发更细、更密的丝线,从眼眶深处钻出来,缠上我的脸颊,钻进我的耳朵、鼻孔,带着股浓烈的艾草味,呛得我眼泪直流。
黑暗中,我摸到了那只摔碎的玻璃瓶。黏腻的液体溅在裤腿上,冰凉刺骨,还在微微蠕动。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惨淡的月光,我看见地板上的碎玻璃片之间,那团“猪脑”正慢慢散开,化作无数条和我手背上一样的白色虫子,密密麻麻地往四处爬,像一滩会移动的脓水。
它们爬过老陈掉在地上的撬棍,爬过我摔碎的搪瓷杯,爬过控制台的裂缝……所过之处,水泥地被腐蚀出细小的坑洼,发出“滋滋”的声响。
我终于明白老陈说的“它在他眼里活了十年”是什么意思了。老王的眼睛里,一直养着这东西。
手背上的虫子已经爬到了脖颈,冰冷的头部快要钻进衣领。我急得浑身发抖,抓起地上的橡胶棍,闭上眼睛往脖子上猛抽。
“啪!”
橡胶棍抽到了虫子,也抽到了我的皮肉。那东西被抽得一缩,却没掉下去,反而钻进了我的衣领,贴在锁骨上蠕动。我能感觉到它的环节在收缩,像要钻进我的皮肉里。
“啊——!”我发疯似的撕扯自己的衬衫,纽扣崩飞,露出被冷汗浸透的胸膛。月光下,那条白色的虫子正顺着锁骨往心脏的位置爬,皮肤被它压出一道凸起的痕迹,像条正在游走的血管。
突然,值班室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
不是被外面的东西撞开,是从里面。那根锈迹斑斑的插销自己弹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穿堂风灌进来,带着老槐树的腥气,吹得满地的白色虫子一阵骚动。
我猛地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个黑影。很高,很瘦,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一块月牙形的胎记——是老王!
他不是死了吗?
月光照在他脸上,后脑勺的伤口还在,暗红色的血痂结在头发里,像朵丑陋的花。但他的眼睛是睁开的,左眼空荡荡的,黑洞洞的,右眼却亮得吓人,瞳孔里映着满地蠕动的白色虫子,像两团燃烧的鬼火。
“它们饿了。”老王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十年了,该喂食了。”
他的右手缓缓抬起,手里攥着一把生锈的剪刀,刀尖闪着冷光,正对着我的心脏。
我抓起地上的撬棍,想站起来反抗,可双腿像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低头一看,不知何时,那些白色的虫子已经爬到了我的脚边,顺着裤腿往上爬,密密麻麻的,像团白色的网,把我的腿缠得死死的。
锁骨上的虫子已经爬到了胸口,冰冷的头部抵着心脏的位置,开始用力往里钻。我能感觉到皮肤被刺破,一阵尖锐的疼痛顺着血管蔓延全身,紧接着是剧烈的恶心——那东西在往我的心脏里钻!
“救……救命……”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王举起剪刀,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他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和老陈死前的笑容一模一样。
就在剪刀快要刺到我胸口时,老王突然停住了。他的右眼猛地瞪大,瞳孔里的鬼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恐惧。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青黑色的手,指甲又尖又长,正从他的后背穿胸而过,手里还攥着一团跳动的、暗红色的东西——是他的心脏!
老王的嘴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鲜血从嘴角涌出来,顺着下巴滴在地上,溅起一片细小的血花。
那只青黑色的手猛地抽了回去,老王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倒了下去,砸在满地的白色虫子中间。虫子们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拥而上,瞬间爬满了他的尸体,很快就把他裹成了一团白色的茧。
我抬起头,看见老王身后站着那个穿白裙的女人。
她的的确良裙摆上沾满了黑色的焦油,左眼的窟窿里不再流焦油,而是插着一根白色的虫子,正慢慢往里钻。她的右手还保持着攥东西的姿势,掌心沾着暗红色的血,正是老王的血。
“我的……”她看着我胸口,声音嘶哑得像磨铁,“那是我的……”
我这才意识到,胸口的疼痛消失了。那条钻进我心脏的虫子,不知何时被她拔了出来,此刻正缠绕在她的指尖,像条温顺的宠物。
满地的白色虫子突然骚动起来,纷纷往女人的方向爬去,钻进她的裙摆,她的袖口,她左眼的窟窿……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像个被吹大的气球,白色的的确良裙被撑得透明,能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子在蠕动。
“齐了……”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尖,越来越细,最后像无数只虫子在嘶鸣,“都齐了……”
值班室的墙壁开始渗出黑色的粘液,像融化的沥青,顺着墙角往下流,很快就淹没了我的脚踝。粘液里也有白色的虫子在蠕动,钻我的裤腿,咬我的皮肤。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抓起地上的锤子,朝着女人的方向扔了过去。锤子穿过她膨胀的身体,砸在对面的监控屏幕上,发出“哐当”的巨响。
屏幕碎了,里面流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像血。而在那些液体里,我看见了无数双眼睛——老王的,老陈的,还有那个婴儿的,都在死死地盯着我。
女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膨胀的身体突然炸开了。
白色的虫子像喷泉似的涌出来,喷得满屋子都是。它们在空中飞舞,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然后纷纷落下,钻进墙壁的裂缝,钻进地板的坑洼,钻进……我的左眼窟窿。
剧痛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我感觉整个头颅都要被撑爆了,无数条虫子在我的脑子里蠕动、啃噬,顺着神经往四肢蔓延。
恍惚中,我看见女人的碎片在空中重组,不再是穿白裙的女人,而是一团由白色虫子组成的、模糊的人形,左眼的位置有一团红光在闪烁,像颗腐烂的果实。
“轮到你了……”虫子组成的嘴巴张开,发出的声音直接响在我的脑子里,“成为……容器……”
我像疯了似的冲出值班室,身后的虫子像潮水般涌出来,在地上汇成一条白色的河,追着我的脚印。小区的声控灯不知何时全都亮了,惨白的光线下,我看见每栋楼的窗口都站着黑影,都是老王和老陈的样子,他们的眼睛里都爬满了白色的虫子,正对着我笑。
我只能往12号楼跑,往302跑。那里有红布,有木头小人,或许还有能救命的东西。
跑到302门口时,我发现门是开着的。里面漆黑一片,像个无底的深渊。
身后的虫潮越来越近,“嗡嗡”声灌满了我的耳朵。我咬咬牙,冲进了302。
反手关门的瞬间,我看见门后站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红色的襁褓,正对着我笑。它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里面爬满了白色的虫子。
是那个婴儿。
它慢慢抬起手,指向我的左眼。
我左眼的窟窿里,红光突然亮起,像颗燃烧的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