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墙站起来时,左腿的肌肉像被拧成了麻花,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膝盖的伤口,疼得眼前发黑。302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焦糊味、血腥味和河泥的腥气混在一起,像口烂掉的沼泽。
老陈的尸体还保持着扑倒的姿势,只是后颈的伤口处多了些白色的霉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很快就爬满了他的侧脸,把那只浑浊的白眼珠遮得严严实实。我不敢多看,踉跄着往门口挪,路过五斗柜时,衣角勾到了什么东西——是那截断手断脚的木头小人,不知何时滚到了柜脚边。
它的脑门上多了个洞,是被我用撬棍砸的,暗红色的粘液已经凝固成了黑痂。但那双用血画的眼睛还在盯着我,嘴角的弧度似乎比之前更大了,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狈。我抬脚想把它踢开,可脚刚抬起来,就看见它的断指动了一下,指甲在水泥地上划出一道细痕。
心脏猛地一缩,我收回脚,连滚带爬地冲出了302。
楼道里的声控灯还是没亮,黑暗像团湿冷的棉花,把我裹得喘不过气。下楼时,我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脚步声、拖拽声、婴儿的笑声……各种声音在脑子里盘旋,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幻觉。直到冲到一楼单元门口,冰冷的夜风灌进领口,我才敢回头看——
三楼302的窗口,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灯,昏黄的,像只苍老的眼睛。窗台上似乎趴着个黑影,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只浑浊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是那个穿白裙的女人!她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我拉开铁门冲出去,锈迹斑斑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小区的空地上空荡荡的,只有那排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在风里摇晃,树枝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无数只挥舞的手。
值班室的方向一片漆黑,应急灯也灭了。我摸着口袋里的钥匙串,手指触到那把刻着“3”的铜钥匙,还是烫的,像块烧红的烙铁。
必须回值班室。那里有橡胶棍,有对讲机,就算坏了,至少还有四面墙能挡一挡。
我贴着楼根往值班室跑,皮鞋踩在碎石子上发出“沙沙”的响。路过12号楼门口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台阶上有团东西——是那条牡丹棉被,它竟然跟过来了!
暗红色的被面在月光下泛着油光,边角还在往下滴水,在台阶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最上面的那片牡丹花瓣,正对着我,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我不敢停,跑得更快了。背后传来“滴答”的水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人举着湿透的棉被在追我。
冲进值班室的瞬间,我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肺里像塞进了一团火。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监控屏幕全是黑的,控制台的缝隙里也不冒火花了,死寂得可怕。
黑暗中,我摸到了掉在地上的橡胶棍,紧紧攥在手里。指尖的皮肤被粗糙的橡胶磨得生疼,可这点疼让我稍微清醒了些。
左眼的窟窿里又开始发痒,不是之前那种蠕动感,是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我抬手想去抠,手指刚碰到眼眶边缘,就摸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是头发!
一根又细又长的黑发,从我的眼窟窿里钻了出来,垂在脸颊上,带着股腐烂的甜腥味。
“啊——!”我尖叫着甩开那根头发,连滚带爬地后退,后背撞在墙角的铁皮柜上。柜子上的东西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是老陈留下的那个旧工具箱。
工具箱的盖子摔开了,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我摸索着抓起来,是把锤子,冰冷的铁柄让我稍微冷静了些。
那根头发还在往外钻,越来越多,像条黑色的蛇,顺着我的脸颊往下爬,缠上我的脖子。我能感觉到它在用力,勒得我喘不过气,腐烂的甜腥味灌满了鼻腔。
“滚开!”我举起锤子,闭着右眼,凭着感觉往左眼的方向砸去。
“啪”的一声,锤子砸在颧骨上,疼得我眼冒金星。但那股勒紧脖子的力量松了,头发像断了线的风筝,掉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我捂着左脸大口喘气,嘴里尝到了血腥味。黑暗中,那团头发突然动了起来,像有生命似的,往门口的方向爬去。
它爬到门口就停住了,然后慢慢散开,贴在门板上,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长发垂落,穿着的确良白裙——是那个女人!
她在用头发“看”我。
我抓起地上的撬棍,和锤子一起握在手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肋骨生疼。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我的喘息声,还有……从工具箱里传来的“滴答”声。
不是水声,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我摸索着捡起工具箱里掉出来的东西,是个小小的铁盒子,比烟盒大不了多少,上面挂着把黄铜小锁,锁芯里还插着把钥匙。“滴答”声就是从盒子里传出来的。
这是老陈的东西?我从没见过。
就在这时,门板上的头发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开始扭曲、收缩,最后化作一团黑雾,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女人的,是……婴儿的!尖得像玻璃划破铁皮,听得我耳膜生疼。
尖叫声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拖拽声,这次是往小区深处去的,越来越远,最后被风声吞没。
值班室里恢复了死寂。
我握着那个铁盒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盒子里的“滴答”声还在继续,很规律,像……心跳?
我找到钥匙,插进小锁里,轻轻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
打开盒子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熟悉的味道飘了出来——是福尔马林!不对,不能有福尔马林……是更刺鼻的、类似酒精和艾草混合的味道。
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
是个玻璃瓶,里面泡着一团东西,白白的,像块泡发的猪脑。瓶身上贴着张泛黄的标签,上面用钢笔写着三个字:“302”。
“滴答”声是玻璃瓶里的液体在晃动。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这是什么?老王的东西?还是老陈的?
突然,玻璃瓶里的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液体的晃动,是那团“猪脑”自己在蠕动,慢慢舒展,长出细细的触须,像条白色的虫子,撞在瓶壁上,发出细微的“砰砰”声。
左眼的窟窿里又开始发痒,这次更剧烈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我能感觉到那根刚被我砸断的头发,又在眼窟窿深处慢慢生长,顺着神经往脑子里钻。
玻璃瓶里的触须越来越长,越来越多,很快就布满了整个瓶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突然想起老陈纸条上的话:“烧了它,烧了眼睛,烧了布……”
原来他说的“它”,不只是木头小人,还有这个!
我抓起桌上的打火机——这是我值班时用来点烟的——哆嗦着打着火。橘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照亮了玻璃瓶里那团蠕动的东西,也照亮了我左眼窟窿里垂出来的、越来越长的黑发。
就在火苗快要碰到玻璃瓶时,盒子底部突然掉出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我捡起纸,借着微弱的火光看——
是张病历单,字迹模糊不清,但能看清几个字:“302住户,王建国,左眼摘除……”
王建国,是老王的名字!
他的左眼不是安了那个女人的眼睛吗?怎么会被摘除?
病历单的背面还有一行字,是老陈的笔迹,歪歪扭扭的:“它在他眼里活了十年,现在,轮到你了……”
“它”是什么?是玻璃瓶里的东西?还是那个女人的眼睛?
打火机的火苗突然“噗”地一声灭了。
值班室陷入彻底的黑暗。
玻璃瓶里的“滴答”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从我左眼窟窿里传来的、细微的“咔哒”声,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壳而出。
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那根黑发,从眼窟窿里爬了出来,落在我的手背上,冰凉的,滑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