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卧室延续了萧莫偏爱的蓝灰色调，但崭新的床品和尚未散尽的织物气息暴露了这是近期才精心布置的。
蓬松的羽绒被，床头特意多堆了几个柔软的枕头，甚至连床头灯的亮度都调得恰到好处。
萧莫弯腰将她放下时，手臂肌肉绷出流畅的线条。他动作很轻，像是摆放什么易碎品，受伤的腿被妥帖安置在垫高的软枕上。冰袋覆上肿胀的脚踝时，慕容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忍一忍。”他声音很低，指尖在冰袋边缘短暂地停留，确认不会滑落才松开手。
慕容瑶陷在柔软的靠枕堆里，看着萧莫沉默地坐在床沿。暖黄的灯光描摹着他的侧脸轮廓，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当他目光扫过她红肿的指节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等着。”他起身时床垫微微回弹，衣角却被突然拽住。
“你干嘛去？”慕容瑶自己都没意识到手上的力道。
萧莫重新坐回来，床垫再次下陷。他看了眼她攥紧的手，伸出手，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手中，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纵容，“拿药。”
慕容瑶这才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垂头看过去，修长有力的手指牢牢地抓着自己的手，烫得她指尖发麻。
“哦。”她下意识抽出自己的手。
等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她调转身体方向，摸到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锁屏上04:00的数字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哈欠，还没打完就扯到颈侧伤口，疼得她倒抽冷气。
“嘶——”她轻轻碰了碰淤青，低声骂了句脏话。某种植物。
手机在这时耗尽最后电量，黑屏前映出她疲惫的脸。
萧莫回来时带着棉签和药膏，沉默地在她身边坐下。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手。”他简短地说，已经拧开了药膏的盖子。
慕容瑶乖乖伸出手，这才发现指关节的红肿在热水浸泡后更加狰狞了，难怪一直火辣辣地疼。
萧莫拿着棉签沾着冰凉的药膏，轻轻抚过她每一处伤处。
“还缠了胶带，和健身房还是不一样……”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棉签蓦地停在半空。
萧莫抬眼时眸色沉得吓人：“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辩解的话被疼痛打断。慕容瑶慌乱地移开视线，却在下一秒倒抽冷气，“嘶……轻点。”
“现在知道疼了？”他声音又低又哑，手上力道却放轻了，“当时怎么敢徒手和绑匪打？”
“那不是……准备好了，”慕容瑶嘟囔着，“练这么久拳击、散打就为了……”
萧莫的眉头拧得更紧，他抬眸一个眼神，慕容瑶闭嘴。
他低头凑近，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红肿的指节，像对待易碎的瓷器。这个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慕容瑶心跳漏了半拍。
心脏又像被什么攥了一下，酸胀得发疼。
“萧莫……”她轻唤道，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唔。”他头也不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手上。修长的手指捏着棉签，小心翼翼地涂抹每一处红肿，仿佛这是此刻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
慕容瑶深吸一口气，指尖在他掌心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她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明亮的眸子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这些年我总会梦见那天……梦见你满身是血的样子，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因为我……”
萧莫的手突然顿住，漆黑的眸子写满不同意。
慕容瑶摇摇头，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有点痛，“你知道的，那些绑匪带给我的恐惧，成了心里解不开的结。”
箫莫想起王笑书说过她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喉结上下滚动，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错开她的视线，继续涂抹药膏的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以后如果需要，”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尽管利用我。”
药膏被细致地抹在最后一道伤痕上，他的指尖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现在的我，比六年前更有价值。”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收好药膏，他的手却依然包裹着她的，温暖干燥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的指尖，像是要传递力量，又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不用一个人扛。”他轻声补充道，目光专注得几乎要将她灼伤。
慕容瑶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理智拉了回来。
“你不责怪我？” 她缓缓抬头看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眼睛亮得惊人，“不会觉得我太自大了？”
萧莫忽然笑了，那个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下来，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他俯身靠近，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我是你的刀，”温热的气息让她耳尖发烫，“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慕容瑶瞪大眼睛，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这个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混着药膏的清冽。
“你也知道自己自大了？” 他挑眉，语气里带着久违的调侃，手指却温柔地拂过她耳边的碎发。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让慕容瑶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她慌忙回神，故作自然地抽回手：“果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指尖残留的温度让她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你当年怎么那么喜欢打架？中二魂爆发？叛逆期没过……”
萧莫白了她一眼，眼底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闭嘴。”
慕容瑶靠回到枕头上，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花。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支起身子：“等等，我背包呢？是不是在警局了？”
箫莫还没回答，慕容瑶又继续说道，“我手机没电了，明早……不对，今早还得请假……”
萧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他微蹙的眉头。
04:17的数字格外刺眼。
他取下她脚踝上已经温热的冰袋，顺手拉过被子仔细盖在她身上，刻意避开了受伤的部位。
“飞雪会拿回来。”他简短地回答，将冰袋放进床头柜的托盘里，塑料与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她在警局？”慕容瑶猛地抬头，牵动了颈侧的伤，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她知道我们……”
“她在收尾。”萧莫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无奈，补充道，“公关那边她在盯着，叶家也要趁着这次机会结束内部清理，”他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也不看看几点了，折腾了一晚，你还不累吗？”
“可是我得给她打电话报平安……”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萧莫长叹一口气，将手机递过去：“用我的。”
说完便端着托盘转身要走。
慕容瑶接过那部还带着他体温的手机，按亮屏幕后愣住了：“密码？”
萧莫脚步一顿，回头时眉梢微挑：“我的密码你会不知道？”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高三那年的游学筹备会，傍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橘黄色，很漂亮……
“带钱了吗？场地老板说要交定金，我身上没带够，老班赶不过来，让我先垫付。”慕容瑶急急地说道，高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萧莫懒洋洋地从校服衣兜里掏出一个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卡递给她。
她接过又立刻塞回去：“不对，你去刷卡吧，要输入密码的。”
少年头都没抬，继续翻着手里的篮球杂志：“你的生日。”
“什么意思？”她瞪圆了眼睛，“你的银行卡密码为什么用我的生日？”
“你管我。”萧莫耳尖微红，合上杂志，目光看向老板的方向，“你还不去付钱，不回家么？”
回忆戛然而止。慕容瑶的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突然不敢按下去。
“发什么呆？”萧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回床边，正俯身看着她，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底的血丝。
慕容瑶慌忙低头，指尖微微发抖地输入那串熟悉的数字。屏幕应声而解，锁屏照片是自己睡颜……他什么时候拍的？
啊，这是，那次醉酒睡在他这里的时候。
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慕容瑶的指尖在屏幕上微微发颤，抬眸回望着他，与此刻萧莫深邃的目光重叠在一起。六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压缩成薄薄一片，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他的眼睛太深了，像一泓望不见底的潭水，倒映着她仓皇失措的模样。
“我……”
喉头发紧，慕容瑶率先败下阵来。她仓促地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我给她发消息就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困了。”
萧莫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他太熟悉她这副模样，“嗯。”
他直起身，端着托盘往外走，却在门口停顿了一秒。
“密码没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