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永青又一次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被旁人听见:“我是问你袁叔家里的情况。”
江北枫心里“咯噔”一下,担忧地说道:“你问这个干嘛?你该不会对袁叔他老婆……”
“胡扯!”
江永青骂道:“你袁叔这会儿正和人谈事呢,他让我告诉你,有空去他家看看,帮忙照顾下他的妻儿老小,明白不?”
“知道了。”江北枫应了一声,听到电话那头老爸正用不太地道的粤语跟人打招呼,赶忙追问:“还有件事,我得问问你。”
“你说。”
“你和咱们市里的金书记是怎么回事?”
“哪个金书记?”
“金秀妍!”
“哦,她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女人……”
“江永青,我提醒你,今时不同往日,你得清楚她现在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说话最好过过脑子。”
“哎……这事儿说来话长,怎么,她要找你麻烦?”
江北枫催促道:“电话费可贵着呢,你赶紧说,你有没有得罪过她?”
“那倒没有,不过,我得罪过她女儿。”
“啥?”江北枫一头雾水。
“你忘了?你以前去她家吃饭,金秀妍有个比你大好几岁的女儿,她不同意我和金秀妍在一起,还以跳楼威胁她妈,没办法,我们只好分开了。不然的话,金秀妍现在就是你后妈了。”
我去!要是真那样,那可就了不得了。
不过,江北枫也暗自庆幸这事儿没成。要是江永青入赘了,家里就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还有,你以后要是和检察院打交道,多留个心眼,金秀妍女儿在检察院上班。”
“行吧。”江北枫顿时打消了去金秀妍家走动的念头。
“儿子,你严阿姨最近怎么样?”
“我搬到单位宿舍住了,我哪知道她好不好。”
“哎,她也不给我打电话,也不写信,这感情真是经不起考验,世风日下啊。”
“行了行了,你自己多注意安全,和袁叔做事都留个心眼,别被人骗了。对了,过年能回来吗?”
“回,肯定回,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年。还有,你现在住外面,一定要记得每周回去一趟,给你妈上上香。她会保佑咱们父子俩的。”
“啪!”江北枫挂断了电话,长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为啥,每次和老爸江永青通完话,他心里就憋着火。
要是老妈泉下有知,看到你这么不靠谱,肯定得托梦来吓你。
江北枫站起身,看到小卖部老板正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
光看老板这表情,江北枫就知道电话费肯定不便宜。果不其然,二十分钟的长途电话,他付了八十八块钱。
这还是老板看在江北枫是隔壁大院警察的份上,给的友情价。
这钱一付,江北枫身上就只剩五十块了。
他一边往单位走,一边寻思着,金秀妍家的门槛不能迈,不然对自己和老爸都没好处。
但案子还是得查,尤其是苏可儿已经失踪一周了,她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能帮他们的也只有自己了。
回到刑警大队办公室,江北枫看到自己桌上放着一个饭盒。
二牛从隔壁桌探过身来,笑着说:“这是周法医去食堂给你打的饭菜。”
“我还以为是你帮我打的呢。”
“呃……”二牛摸了摸鼻子,“我也是刚回来。”
“你去哪儿了?”
江北枫坐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间大办公室,刑警队的人都在这里办公。
孙正瑞还没回来,谢贤董和几个老刑警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不时还发出一阵感叹和笑声。
二牛回答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昨天回了趟老家。”
“送你妹妹回去?”
“对。”
二牛把椅子挪近了些,一边看着江北枫吃饭,一边压低声音说:“咱们前天不是去了西城医学院吗?”
“怎么了?”江北枫吃了一口豆干炒肉,觉得老范的厨艺确实不错。
“昨天早上,苏可儿爸妈又去学校了,让学校给个说法,把他们女儿找回来。”
“然后呢?”
二牛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然后……”
江北枫刚吃了一口米饭,疑惑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二牛点了点头:“嗯,他们又被赶了出来。接着,陈阿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货车撞了。”
江北枫的脸色瞬间僵住,咽下米饭后,急忙问道:“严重吗?”
二牛摇了摇头:“死了。”
“死了?”江北枫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和妹妹回去之前,还专门去看过苏叔。他们从乡下来,只办了三天的暂住证。昨天刚好是最后一天,所以想再去学校问问情况,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此刻,江北枫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前天中午吃饭时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他们不能让我失去三个孩子,不然我活不下去!我肯定死给他们看!”
江北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看向二牛,问道:“刑警队怎么处理的?”
二牛摇了摇头:“是陈阿姨自己撞上去的,西城刑警队根本没派人来,是医学院派出所处理的。”
二牛知道江北枫在担心什么,赶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当时有群众看见了,苏叔也证实,是陈阿姨想不开,自己主动冲向行驶的货车,是她自己要寻死。”
江北枫听到这话,脸色铁青,语气冰冷地质问道:“真的是她自己要寻死吗?”
二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摇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北枫盖上饭盒,拿起警官证,猛地站了起来。
二牛问道:“你要去哪儿?”
“苏叔现在在哪儿?”
“西城殡仪馆,我跟你一起去!”
一个小时后。
江北枫和二牛骑着自行车,赶到殡仪馆时,正好看见苏无陆站在马路边。
路边停着一辆骡车,车上坐着一个像是他同村的乡下汉子,正抽着旱烟。
天气酷热难耐,马路被晒得滚烫,行道树上的蝉有气无力地叫着。
骡车后面的板子上,陈祖莲的尸体被塑胶带和白布盖着,散发着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
她的脚露在外面,还穿着那双女士凉鞋,只是脚背上的绑带已经断了,用火钳烙接的黑色痕迹,就像一道难看的伤疤。
除此之外,骡车上还放着苏可儿床下那只红蓝色的编织袋,以及她留在宿舍的生活用品。
苏无陆刚要上车,看到江北枫和二牛后,黝黑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们来了。”
江北枫走上前,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苏无陆看了看板车上妻子的尸体。
他眨了眨眼,接着说道:“火化太贵了,而且也不能停放太长时间,天太热,我得带她回家。
长途大巴不让坐,叫车的话,司机也不愿意载我们,只能找村里的骡车来。”
苏无陆一边说着,一边眼神游离,左顾右盼,目光始终无法聚焦。
“她跟着我辛苦了一辈子,一天好日子都没过,现在就这么走了,我挺对不起她的……”
炎热的大街上。
行道树上的蝉鸣。
三三两两骑行的自行车。
马路边的骡车,车上躺着的尸体。
以及站在尸体旁,孤立无助的乡下男人。
男人对面站着两个年轻人……
一辆红色轿车驶过,坐在车里的电视台女记者,为了做迎接千禧年的专题报道,手持相机,在车内拍下了这一幕。
照片定格在1998年7月15日下午1点30分。
这位女记者并不知道,这个乡下男人的女儿失踪,妻子刚刚离世,如今全家只剩下他一人。
对女记者来说,这不过是她今天下午外出采访时随手拍下的一张照片,最终会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中。
然而,对于江北枫和二牛而言,这却是摆在眼前残酷的现实。
每个案件,无论是否侦破,最终都会归档,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至少,不能让它成为未结悬案,在角落里落满灰尘。
更何况,西城医学院女生连续性失踪案,根本达不到立案标准。
苏无陆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尤其是那个高个子,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来,又打算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