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
五月的阳光像撒了把碎金,将青石板路晒得暖烘烘的。林姝玥站在镜前,将最后一支珍珠步摇别进鬓角,忽然瞥见谢砚舟在廊下徘徊的身影——他今早特意换了身月白锦袍,腰间玉佩换成了她送的青瓷竹节坠,却始终盯着袖口的褶皱发呆。
\"阿舟,\"她忍笑唤他,\"再磨下去,袖口都要起毛了。\"
谢砚舟耳尖微烫,转身时已恢复正色:\"只是在想,今日若遇着突发案情...\"
\"打住!\"林姝玥抬手按住他嘴唇,\"桃桃昨日便说了,若再爽约,她要往你茶盏里搁巴豆。\"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清脆的铜铃声,苏桃桃的声音像百灵鸟般扬起:\"谢大人!姐姐!小侯爷的马车已经到啦!\"
前院梧桐树下,箫妄言斜倚着雕花马车,折扇敲着掌心直摇头:\"古人云'美人迟暮',我看是'冰山早融'——谢砚舟,你这发髻松得能藏麻雀了。\"
谢砚舟充耳不闻,伸手扶林姝玥上车,却在触到她腰间的验尸包时顿了顿:\"今日只带薄荷香囊便好。\"
林姝玥挑眉:\"怎么,怕我在戏台下验尸煞风景?\"
\"怕你见着糖画走不动道,\"箫妄言抢白,\"去年灯会你攥着糖葫芦追了糖画摊子三条街,我可记得清楚。\"
马车在笑声中驶出大理寺,车窗外掠过挑着糖画担子的小贩、卖胭脂水粉的货郎,空气中飘着炸油糕的香气。
苏桃桃掀开窗帘,眼睛亮晶晶的:\"姐姐快看!是卖泥人的李大爷!\"
林姝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街角老槐树下,一位老人正捏着泥人,旁边立着块木牌\"捏影成趣\"。
老人手指翻飞,眨眼间便捏出个穿红肚兜的虎娃,虎娃手里还攥着朵纸折的蝴蝶——正是蝶罗门案时她教苏桃桃折的样式。
午时初
城西金台戏楼前早已人山人海,猩红的帷幔上绣着\"梨园春色\"四个金字,台前摆着十二张八仙桌,桌上清一色摆着瓜子、蜜饯和青瓷盖碗茶。
箫妄言熟门熟路地领着众人到二楼雅座,刚坐下便有小厮奉上温热的梅子酒。
\"今日是'醉花阴'戏班的场子,\"他摇着折扇指点,\"班主花想容有'喉间藏玉'的美称,不过最绝的是压轴的《钟馗嫁妹》,那踩高跷的功夫...\"
话未说完,锣鼓声突然炸响。台上幕布缓缓拉开,先是一出《三岔口》武戏,刀光剑影间,两个黑衣人摸黑对打,看得苏桃桃攥紧了林姝玥的袖子。
紧接着是《牡丹亭》选段,饰演杜丽娘的小旦一开口,满场皆静,唯有琴弦声如流水潺潺。
林姝玥正听得入神,忽然感觉袖口被轻轻拽了拽。苏桃桃往她手里塞了块糖糕,眼睛却盯着台下左侧——那里坐着个穿湖蓝襦裙的少女,正对着台上咬唇微笑,发间一支银蝶步摇随动作轻轻颤动。
\"那是花班主的徒儿,叫春杏,\"箫妄言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据说下月要接花想容的班了。\"
谢砚舟忽然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少女身后的中年男子身上。那人戴着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却在低头时露出半张脸——左眼角有颗黑痣,正是五年前迷药案中失踪的药铺掌柜。
未时三刻
《牡丹亭》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杜丽娘刚要游园,台下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春杏踉跄着后退,手中的团扇\"啪嗒\"落地,只见饰演柳梦梅的小生直挺挺倒在台上,七窍流出黑血,手中还攥着半朵纸花。
\"死人啦!\"台下顿时大乱,茶盏翻倒的声音、妇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谢砚舟一把护住林姝玥,待她站稳后立刻跃上台去。
箫妄言啧了声,抓起桌上的蜜饯抛给苏桃桃:\"桃桃,可得看好你姐姐,我去堵后门。\"
林姝玥戴上细棉布手套,先检查死者七窍:鼻腔有甜腻气息,舌尖紫黑,指甲泛青——典型的中毒症状。她掰开死者牙关,用银针探入咽喉,针尖瞬间变黑:\"是砒霜,混着曼陀罗花汁。\"
谢砚舟翻开死者的戏服,在腰间发现个暗袋,里面装着张泛黄的纸笺,上面用朱砂写着\"子时三刻,城隍庙后巷\"。纸笺边缘沾着细小的金粉,与春杏发间的银蝶步摇材质相同。
\"班主!\"春杏扑到一位华服女子身边,\"师父,周师兄他...\"
花想容脸色惨白,颤抖着握住死者的手:\"明烛,你怎么...你昨日还说要陪我练新戏...\"她忽然注意到死者手中的纸花,眼神骤变,\"这纸花...是你自己折的?\"
林姝玥接过纸花,发现花瓣上用金线绣着\"奠\"字,花蕊处插着根极细的银针,针尖有褐色残留:\"这是'鹤顶红',遇血封喉。\"她转头看向花想容,\"班主可认得这纸花?\"
花想容嘴唇发抖,却被突然闯入的箫妄言打断:\"唉,冰块脸,我听后门守着的杂役说,半个时辰前有个戴斗笠的人塞给死者一包东西。\"
他目光扫过春杏的银蝶步摇,\"还有,这位姑娘的步摇,似乎少了片蝶翼。\"
春杏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摸发间,果然只剩六片蝶翼:\"这...这是师父送我的生日礼物,怎么会...\"
申时初
戏班后台弥漫着油彩和胭脂的味道,衣箱、道具杂乱地堆放在角落。林姝玥在死者的妆奁里发现半瓶蜜露,瓶口沾着可疑的粉末:\"像是'醉心散',能让人放松警惕。\"
谢砚舟翻看着戏班的行程账本,在\"周明烛\"名下看到\"新戏《蝶魂引》主演\"的记录:\"《蝶魂引》?这名字倒有些耳熟。\"
\"是花班主新写的本子,\"春杏在一旁抽泣,\"讲的是蝴蝶精复仇的故事,周师兄演书生,我演蝴蝶精。昨天合戏时,他还说要给我编个新的蝶形发饰...\"
箫妄言突然吹了声口哨,指着墙上的戏服:\"冰块脸,你快看那套蝴蝶精的戏服,袖口是不是有金粉?\"
那是件五彩斑斓的戏服,袖口处绣着密密麻麻的蝴蝶,每只蝴蝶翅膀上都撒着金粉。
林姝玥用指尖蘸了些金粉,放在鼻尖轻嗅:\"这金粉里混着花粉,是曼陀罗和罂粟的混合物,能致人幻觉。\"
谢砚舟的目光落在戏服腰间的锦囊上,锦囊上绣着朵栩栩如生的槐花:\"春杏姑娘,这锦囊是何人所赠?\"
春杏一愣:\"是...是周师兄上个月送我的,说槐花能安神。\"
林姝玥解开锦囊,里面除了干枯的槐花,还有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莫信枕边人\"。她和谢砚舟对视一眼,心中均涌起不祥的预感。
酉时正
按照纸笺上的提示,谢砚舟一行来到城隍庙后巷。夕阳的余晖将巷口的石狮子照得泛着金光,墙根下躺着个昏迷的乞丐,手中攥着半块芝麻饼。
箫妄言用折扇挑起饼子,饼子中间夹着张字条:\"子时三刻,戏台顶梁。\"他挑眉看向谢砚舟,\"凶手这是要我们玩寻宝游戏?\"
林姝玥蹲下身检查乞丐,发现他后颈有个针孔,随身的葫芦里装着清水,却有股淡淡的药味:\"被下了迷药,应该是用来传递消息的。\"
谢砚舟抬头望向戏楼方向,落日的余晖中,戏楼的飞檐像展翅的蝴蝶,檐角的铜铃随风轻响。他忽然握住林姝玥的手:\"阿玥,今晚的月亮是上弦月,子时三刻,月光会照在顶梁的位置。\"
子时三刻,戏楼一片漆黑。谢砚舟手持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爬上顶梁,林姝玥和箫妄言在下方接应。梁上灰尘积得很厚,却有一处明显的擦拭痕迹,露出个暗格。
谢砚舟打开暗格,里面放着个精致的木盒,盒盖上刻着蝴蝶图案。他刚要打开盒子,林姝玥突然大喊:\"小心!有机关!\"
话音未落,木盒两侧弹出两根毒针,擦着谢砚舟的指尖飞过。他惊出一身冷汗,用剑鞘撬开盒盖,里面是本血迹斑斑的账本,第一页赫然写着\"花想容 周明烛 分赃记录\"。
戌时三刻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将戏楼浇得一片朦胧。花想容坐在镜前,缓缓卸去脸上的油彩,露出眼角淡淡的疤痕。
林姝玥站在她身后,看着镜中逐渐苍老的面容,忽然想起市井传闻中\"花想容年轻时被负心汉划伤\"的故事。
\"周明烛是您的夫君?\"她轻声问道。
花想容手中的梳子顿住:\"曾经是。二十年前,我们一起从南边来,他唱小生,我唱花旦,本以为能白头偕老...\"
她忽然冷笑,\"谁知他勾搭上了盐商家的小姐,为了攀高枝,竟想毒哑我。\"
林姝玥注意到她茶盏里泡着的槐花:\"所以您用槐花蜜混着'醉心散',让他放松警惕,再用含着鹤顶红的纸花杀了他?\"
\"他不配喝我的槐花蜜,\"花想容眼神阴鸷,\"那纸花是他当年送给我的定情信物,我在每片花瓣里都藏了毒针。至于春杏...\"
她看向窗外,春杏正站在雨中,箫妄言撑着伞站在她身旁,\"那孩子长得太像当年的我,我怕她重蹈我的覆辙。\"
谢砚舟走进来,手中拿着从顶梁暗格找到的账本:\"五年前的迷药案,你和周明烛负责提供迷药,通过戏班的行头运输。后来事情败露,你假死逃脱,却没想到周明烛改头换面,竟成了你的徒儿。\"
花想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你以为...我没发现他?从他第一次开口唱《牡丹亭》,我就知道是他。这五年,我每天都在等机会...等他放下戒备,等他爱上我...\"
林姝玥看着她腕间的红绳,红绳上串着七颗槐果,其中一颗已经干瘪:\"那七颗槐果,代表你心中的七道恨意。但您终究还是心软了,春杏的锦囊里,您放了警告的纸条。\"
花想容望着镜中自己扭曲的脸,苦笑道:\"心软?我早就没了心。只是看到她对着他笑,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蠢得可怜。\"
亥时初
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春杏坐在台阶上,望着手中的银蝶步摇发呆。箫妄言递来块热乎的糖糕,她却摇头:\"原来他接近我,只是为了利用我拿到戏班的账本。\"
\"人心难测,\"箫妄言咬了口糖糕,\"但至少你还活着。\"
林姝玥走到谢砚舟身边,见他望着远处的城隍庙出神:\"在想什么?\"
\"在想,\"他转头看她,眼中映着晨光,\"若当年花想容能遇到像你这样的人,或许结局会不同。\"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这世间多的是身不由己,但总有些光,能穿透黑暗。比如...\"
她指了指正在和小贩讨价还价的苏桃桃,\"小桃儿非要给你买个糖画,说要'融化你的冰山脸'。\"
谢砚舟挑眉:\"哦?她买的什么图案?\"
\"一只衔着槐花的蝴蝶。\"林姝玥忍笑,\"箫小侯爷说,这叫'铁树开花'。\"
远处传来苏桃桃的呼喊:\"谢大人!姐姐!糖画要化了!\"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戏楼上。谢砚舟任由林姝玥拉着走向热闹的街市,听她说着糖画该选什么颜色,看苏桃桃追着箫妄言跑过青石板路,忽然觉得,这人间烟火,才是最值得守护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