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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姝坐了一会,本以为接下来会被叫去见谁,或是褚栎会再寻来,没想到外头静悄悄的,连动静都没一点。

那名老大夫走后,倒是来了几个模样清秀的丫鬟,见着她便笑盈盈地上前服侍,不紧不慢,娴熟得像是早就操持惯了。

沈姝头发早已干透,可她们还是细致地拿着木梳,一下一下替她理着发尾。

然后又是换寝衣,又是扶她上床,还熏了炉子,、点了安神香。

沈姝坐在榻沿,眼神飘了几下,终是忍不住试着开口:“我——”

话未出口,丫鬟已拿来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柔声劝着:“姑娘还未用过宵食,这汤是老夫人吩咐熬的,养心润肺,喝一口好睡些。”

沈姝一噎,手指收了收,眼角跳了跳。

她喝了一口,刚要再提离开的事,结果身边另一个丫鬟俯身替她整被角:“夜里凉了,姑娘得盖好些才不容易再受寒。”

沈姝:“……”

被角一盖,她差点连人都被按回床榻里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这几个丫鬟简直是分批轮换地轮流打断她说话,一套一套像是训练有素般。

她也甚至怀疑,哪怕她再开口一百遍,她们都能有一百零一种方式“恰好”打岔过去。

沈姝终究还是精疲力尽了。

她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薄被,被角妥帖。

除了枕头有点高,但她已没力气去挑剔这些细节。

脑子里一团乱麻,身子却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一动不想动。

她稍稍动了下肩膀,换了个稍舒服的姿势,鼻尖却忽地捕捉到一丝香气。

不是熏香那种扑鼻的,而是一种极淡极轻。

几乎要被夜色吞没的幽香,像是谁贴着她气息呼吸时才会感知到的温度。

这一丝异样像是将她包裹在无形的水汽里,沈姝本该警惕的,可那股温暖太安抚人了,她甚至来不及多想,眼皮已开始发沉,视线也逐渐模糊。

她在心里还在想继续思索怎么脱身,但那思绪像一缕缕烟,被那香味轻飘飘地卷走了。

眼睛,终究是合上了。

夜深露重,窗外蝉声寥寥,室内烛火微摇。

沈姝才合上眼没多久,门外就悄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几个嬷嬷鱼贯而入,动作极轻。

一位年纪最长的嬷嬷向其余几人打了个手势,几人便默契地分开行动,有人翻起她的衣袖察看腕间皮肤,有人探手试她额温,又有人轻轻掀了被角,细细检查她的腿脚有无伤痕,连脚腕也不放过。

沈姝的身子微微一僵,但又太累了,意识像沉在水底,只能任人摆布。

不多时,那位老大夫再次踏进屋子。

他轻咳一声示意,嬷嬷们立刻让开了位置。

老大夫在床边坐下,指尖搭在她腕脉上,缓了好一阵,才微微点头,又弯腰扒开她一只眼皮看了看,接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筒,放在她鼻下轻轻探了探。

确认一切如常,他才起身,低声对门边候着的嬷嬷说了句:“无恙。”

嬷嬷低声应下,随即将人送出门去,门又被轻轻掩上。

而沈姝躺在榻上,眉心轻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梦境。

-

沈姝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一道道光影落在她身上,有些刺眼。

她缓缓睁开眼,太阳光晃得她眼皮一跳,脑袋却昏昏沉沉的,像是被棉花团子堵住了似的。

她下意识捂住额头,只觉得像是宿醉了一整夜,浑身上下每一寸骨头都软得不成样子。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看着眼前雅致却陌生的卧房。

想起来自己还在宰相府呢。

沈姝脑袋还有些昏,却还是咬牙撑着下了床。

脚刚一落地,腿上就像灌了铅一般,差点没站稳。

她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离开。

沈姝刚下床脚还没站稳,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一群丫鬟鱼贯而入,脚步轻巧又训练有素,像是早就在门外等候多时。

她刚开口吐出一个“我——”。

话还未说完,领头那名丫鬟便屈身行了一礼,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老夫人请姑娘移步偏厅。”

沈姝指尖一顿,嗓子里的话生生咽下。

她目光扫过这些丫鬟身上的衣饰,一水儿的绣纹细致、环佩规整,摆明了不是普通丫鬟。

瞧着应该是那位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

沈姝想到自己若现在强行离开,不说是不是能冲得出去,光是这几人合力制住她,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点笑,却带着某种克制的讽意。

——不让走就直说,还扯什么“请”。

她收回视线,慢慢整理衣襟,转身坐下梳理发髻,语气淡淡:“既是老夫人请,那便劳烦几位稍等,我换身衣裳。”

丫鬟微微一笑,就主动伺候她。

沈姝拒绝都不行。

……

偏厅陈设低调却不失雅致,紫檀木的雕花条案上摆着一炉香,檀烟袅袅升腾,混着早春的冷意,像是在掩盖什么气味似的。

沈姝被引入时,老夫人正端坐在榻上,身旁坐着一个温婉模样的中年嬷嬷,几名丫鬟静静侍立,一副和气中带着威严的画面。

“沈姑娘是吧,”老夫人抬眼望来,声音和缓,“昨日惊扰姑娘,实在是府中照料不周。”

沈姝垂首行礼,笑得端端正正:“民女不敢,承蒙府上厚待。”

老夫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给人的感觉特别亲和,尤其是那个笑容,让人很容易相亲这个老人家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可惜沈姝在侯府磨炼了一下,那里也有个老夫人,自己都受尽苦楚。

现在的沈姝觉得,这古代人心比筛子眼还多,现在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呢。

老夫人眼中笑意不改,却不急着再开口,只是细细打量着沈姝。

那目光不算咄咄逼人,却也算不上多温和,像是把她从头到脚审了个遍,连发丝上的水汽都不肯放过。

沈姝却神色不动,站姿笔直,连眼帘都没颤一下,静静任由她看。

这一份沉着,倒是让老夫人微微眯了眯眼。

这时,偏厅门口传来一阵凌乱却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打破了屋中凝滞的气氛。

沈姝下意识回头看去——

褚栎正朝这边走来。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色锦袍,腰间束着银丝暗纹的宽带,衬得腰身劲瘦。

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偏那眼尾还带着未散的睡意,平添三分慵懒。

“祖母安好。”他行礼时大氅滑落,露出里头绣着暗纹的衣襟。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顿时深了几分:“栎儿来得正好。”

招手示意孙子近前,却见褚栎径直走到沈姝身侧站定,袖摆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沈姝下意识要躲,却被他用折扇轻轻压住了手腕。

那扇骨冰凉,激得她一个激灵。

“孙儿听闻祖母要见我的救命恩人,”褚栎说话时眼尾微挑,那颗泪痣在晨光中格外醒目,“特意来作陪。”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可沈姝分明看见他藏在扇子下的手指,正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腕上被绳索勒出的红痕。

那指尖温热,与冰凉的扇骨形成鲜明对比,激得她耳根发烫。

老夫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她这孙儿自幼厌恶与人接触,莫说是女子,就是贴身伺候的小厮,稍近些都要被他冷眼相待。

可眼下,他竟主动贴着这姑娘站着,两人衣袖相叠,几乎要挨在一处。

沈姝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浑身不自在。她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谁知褚栎竟也跟着移了一步。

她再挪,他再跟,活像块甩不掉的膏药。

沈姝被搞的背脊绷得笔直,她本能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可褚栎却像故意试探似的,身子也跟着一动,那只搭在膝上的手指甚至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衣摆。

她终于忍不住了,猛地起身,衣袖一甩,低头屈身行了一礼,声音平稳却冷静:“民女失礼了。”

褚老夫人低声说:“不能要吓到人家。”

褚栎不紧不慢地直起身,手中折扇‘啪’地一展,遮住了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眼尾那颗泪痣在扇面上方若隐若现:“祖母教训得是。只是孙儿这病……”

他忽然咳嗽两声,声音虚弱了几分,离沈姑娘远些,便心口疼。”

沈姝:“???”

她听得目瞪口呆,这谎扯得也太离谱了!

方才生龙活虎的是谁?

这会儿倒装起病弱来了?

也没想到这位老夫人竟然还信了,连忙道:“既如此,沈姑娘便多担待些。”说着朝身旁嬷嬷使了个眼色,“去把我那对羊脂玉镯取来,给沈姑娘压惊。”

沈姝刚要推辞,忽觉腕上一紧——褚栎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正用扇骨轻轻勾着她的手腕:“祖母给的,就收着吧。”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不然老人家该多心了。”

这亲昵的姿态看得满屋子丫鬟都红了脸。

要知道,她们伺候的这位大公子平日里可是个活阎王,莫说笑了,就是多说半句话都能冻死人。

有个新来的小丫鬟手里的茶盏‘啪嗒’掉在了地上,溅湿了裙角都浑然不觉。

她呆呆地望着褚栎嘴角那抹罕见的笑意,让他眼尾那颗泪痣在笑意中愈发生动,衬得他整个人如妖冶一般,看得人移不开眼。

“出去!”

褚栎突然脸色一沉,手中折扇\"啪\"地合上,方才还含笑的眸子瞬间结满寒霜。

\"出去!\"

这一声冷喝如同腊月寒风,瞬间将满室旖旎扫荡一空。

丫鬟们吓得浑身一颤,那个打翻茶盏的小丫鬟更是腿软得差点跪倒在地。

众人慌忙低头退下,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出,转眼间屋内便只剩老夫人和几个嬷嬷,

沈姝暗暗咂舌,这变脸的速度,比六月的天还快!

老夫人却似习以为常,慢悠悠地捻着佛珠道:“栎儿,你这脾气……”

这时嬷嬷已捧着锦盒回来,老夫人亲手打开,取出一对莹润如雪的羊脂玉镯。

那玉镯通体无瑕,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这……”沈姝刚要推辞,就感觉手腕被褚栎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她只好硬着头皮伸出双手:“多谢老夫人赏赐。”

玉镯套上手腕的刹那,凉丝丝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这镯子比她丢的那几百两银子不知贵重多少倍,沈姝忍不住轻轻转了转手腕,看着玉镯在阳光下流转的光晕,眼底不自觉地泛起笑意。

卧槽,好东西啊。

褚栎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他忽然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喜欢?库房里还有更好的。”

沈姝笑意一僵,她低下头,装作认真地理着袖口,语气却十分郑重:“老夫人恩重,民女十分感谢。只是家中确有事务在身,幼弟病重,民女实在容不得久留……”

话未说完,她就听见那只惯会乱动的狐狸手又落在了她腕间,力道不重,却牢牢压住了她藏起镯子的动作。

“你说什么?”褚栎慢悠悠地问,语气淡极了,可尾音略带上扬,带出点懒倦的冷意。

沈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民女想回家。”

她说得斩钉截铁,可谁知老夫人却没接话,只是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姑娘既然是救了我家栎儿的人,这点感谢还不行。”

沈姝垂眸轻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玉镯,语气依旧温顺得体,却带着坚定:“这对镯子已经足够贵重,民女实在受之有愧。若论谢恩,该是我谢府上救命之恩才是。”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老夫人,声音放得更轻:“民女家中幼弟还卧病在床,此番原是赶路回家探望,如今滞留已久……确实该告辞了。”

这句话已经反反复复重复了好几遍。

褚栎听不懂转移话题,这位老夫人竟然也是这副模样。

这一家子到底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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