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樟木箱就那样静静立着,在岁月里沉默,又在沉默里生长。它把每段光阴都酿成了芬芳的酒,等着后人在某个飘雪的午后,轻轻掀开箱盖,品尝那些流淌在木纹里的,带着温度的岁月。
开春时,阁楼的窗台上多了盆兰草。母亲说这是从老宅移植来的,外婆在世时总摆在樟木箱旁,\"她说兰草的香能引着箱子里的故事透气\"。我望着兰草新发的嫩芽,忽然想起箱底那包干瘪的茉莉,是太奶奶当年在院子里种的,晒干了塞进枕套,说\"梦里都是香的\"。
侄女抱着个铁皮饼干盒跑上楼,盒子上印着褪色的天安门图案。\"这是爷爷给的,\"她献宝似的打开,里面躺着几枚硬币,\"1980年的,比姑姑岁数还大呢。\"我接过硬币,边缘已经磨得光滑,背面的麦穗图案却依然清晰,像谁在时光里种下的庄稼。
母亲从箱角翻出个布偶,红绸面缝的身子,黑豆做的眼镜,是我小时候的玩物。\"你三岁那年生水痘,\"她捏着布偶的手,\"外婆剪了自己的头发做它的辫子,说'娃娃替你疼'。\"布偶的辫子果然是灰白的,像截截干枯的棉线,却带着暖暖的温度。
清明前的雨总下得缠绵,阁楼的木梁渗着潮气,樟木箱的香气却愈发清冽。我踩着梯子检查箱顶,发现块松动的瓦片,正对着箱子的位置。母亲搬来梯子修补,\"你外公当年总说,得让箱子淋不着雨,'里面藏着一家人的念想呢'\"。
整理箱中物件时,条褪色的红领巾从旧校服里滑出来。三角尖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红\"字,是我小学时的标记。忽然想起外婆送我上学的第一天,她把红领巾系了又系,说\"系紧点,才像个好孩子\"。那天她的蓝布衫被雨打湿,贴在背上像片深色的云。
侄女在作文里写:\"樟木箱是台时光机,打开它,就能听见太奶奶的咳嗽声,外婆纳鞋底的线穿过布的声音,妈妈炒菜时铲子碰锅的声音。\"老师给了满分,评语写着\"时光会老,思念长青\"。
暮春的阳光斜斜照进阁楼,母亲把晒好的被子叠进樟木箱。被面是去年新做的,印着机器绣的牡丹,却特意留了块空白,让侄女用丝线绣了朵小雏菊。\"新旧掺着才好,\"母亲拍着被子,\"就像日子,得有老根,才发新枝。\"
箱盖合上的瞬间,兰草的香气从窗缝钻进来,与樟木的清苦缠在一起,漫过阁楼的门槛,漫过院子里抽芽的石榴树,漫向巷口卖冰棍的吆喝声里。那些藏在木纹里的呼吸,那些浸在布料里的光阴,正随着这缕芬芳,流向没有尽头的岁月长歌。
而樟木箱就那样静静立着,铜锁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它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有一个孩子踮着脚掀开箱盖,在清苦的香气里,读懂那些被时光酿成酒的故事,然后,把自己的故事也轻轻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