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的某个春日,樟木箱被搬进了朵朵的新家。
她的女儿小星正趴在箱沿上,手指戳着那支缠红绒线的银簪。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簪身上折出细碎的光,落在小星扎着双丫辫的头顶,像极了当年朵朵举着银簪跑过院子的模样。
“妈妈,这亮晶晶的是什么呀?”小星的声音脆得像风铃,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朵朵放下手里的相框——那是我去年拍的全家福,母亲坐在樟木箱旁,鬓角的白发比箱盖的铜锁还要亮。“是太姥姥的太姥姥留下的银簪。”朵朵把银簪从箱底抽出来,红绒线磨得只剩半截,露出的银身却越发温润,“她用这个串过玉兰花,还挑过煤油灯的灯芯。”
樟木的香气漫开来,混着新烤的饼干味。小星突然被箱角的布偶兔子吸引,那是我当年缝的旧物,耳朵早就耷拉下来,却被朵朵缝了又缝,眼睛换过三次纽扣,现在亮晶晶的,像两颗小小的星星。“这是太姨婆做的。”朵朵的指尖划过兔子歪歪扭扭的耳朵,“她还教过我骑自行车,在老院子的玉兰树下,摔了七次才学会。”
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是母亲在蒸艾草糕。她的动作慢了许多,揉面团时手腕总要歇两歇,却坚持要按太奶奶的方子来:“艾草要清明前的,糖要放足,日子才甜。”蒸笼冒起的白汽里,我仿佛看见太奶奶站在老灶台前的身影,银簪别在蓝布围裙上,锅铲翻动的节奏,和此刻母亲搅动面盆的频率竟一模一样。
小星突然举着银簪冲进厨房:“我也要串玉兰花!”院子里的玉兰树刚栽了两年,枝头只开了三朵花。朵朵抱着她够花枝,银簪尖穿过花瓣时,小星突然惊呼:“妈妈你看,花瓣上有小坑!”那是多年前我用簪子串花时留下的痕迹,被时光磨成了浅浅的凹痕,此刻却成了最好的故事注脚。
午后整理旧物,小星非要把她的绘画本放进樟木箱。第一页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系,“木星”旁边标着“太姨婆说的星星”,最后一页贴着片玉兰花瓣,旁边是朵朵写的“2045年,和妈妈一起摘的”。我把新打印的猎户座星云照片压在上面,照片边缘还留着望远镜镜头的暗角,像给时光镶了个银边。
母亲坐在藤椅上纳鞋底,线轴在她膝间转动,阳光照得她的白发像层薄雪。“当年你太奶奶教我纳鞋底,总说针脚要密,就像日子要一点点过。”她的针穿过布面,留下整齐的菱形图案,“现在教朵朵,她却说要绣上星星,说这样走路时,就像踩着星光。”
暮色渐浓时,樟木箱的铜锁咔嗒合上。里面躺着太奶奶的顶针、母亲的《算术》课本、我的天文望远镜说明书、朵朵的香囊,还有小星刚放进去的乳牙。香气在密闭的空间里慢慢发酵,像坛越陈越浓的酒,把七十年的晨光、星光、花香,都酿成了化不开的牵挂。
小星抱着她的布偶兔子睡在沙发上,银簪被她别在兔子耳朵上。朵朵轻轻给她盖好毯子,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簪身上漫出一层柔光。“等你长大了,妈妈教你用它串玉兰花。”朵朵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箱子里沉睡的时光,“就像太姥姥教我,太奶奶教她那样。”
夜风拂过窗纱,带来新栽玉兰的清香。我望着樟木箱在月光里的轮廓,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一支银簪串起的岁月——太奶奶的针脚里藏着母亲的童年,母亲的课本里夹着我的少年,而我的星光下,正走着朵朵和小星的身影。这口箱子装的哪里是旧物,分明是一代代人用温暖织成的网,无论岁月走多远,总有个地方,等着每个归来的人,轻轻嗅闻那缕绵长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