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果然用银簪串了玉兰花。
清晨推开窗时,她正踮脚够院墙边的花枝,银簪尖串着三朵半开的玉兰,花瓣上的露珠顺着簪身滑下来,在青砖地上洇出小小的水痕。\"姑姑你看!\"她举着花枝转圈,发梢的碎花瓣落在我肩头,像太奶奶当年纳鞋底时,飞落在蓝布围裙上的棉絮。
樟木箱的铜锁在晨光里泛着暖光。我把玉兰枝插进母亲找的玻璃瓶,瓶身还留着外婆腌咸菜的盐渍。朵朵非要把瓶子摆在箱盖上,说这样\"太奶奶就能闻见香味了\"。箱盖内侧,她昨夜用彩笔描了串星星,正好落在母亲1983年写的\"节约用电\"四个字旁边,墨色与彩色在木纹里晕成一团温柔。
母亲拿着太奶奶的针线笸箩走进来,竹篾筐边缘的毛刺勾住了她的袖口。\"来学做香囊吧。\"她倒出篾筐里的艾草,叶片上还沾着去年的阳光味,\"你太奶奶说,玉兰花开时收的艾草最安神,就像日子里的甜,得趁新鲜存起来。\"朵朵学着她的样子把艾草塞进棉布袋,银簪被当成了引线,在布面上戳出星星点点的小洞。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樟木箱上织出网格状的光斑。我翻出外婆的老花镜,镜片反射的光正好落在朵朵的香囊上,把布面的小破洞照成了亮晶晶的星。\"像姑姑望远镜里的星星!\"她突然把香囊塞进箱底,压在我那本三年级的练习册上。作文本里\"妈妈的手好温暖\"那句话,被玉兰花瓣的影子盖了大半,倒像给文字缀了层香雪。
傍晚整理旧物时,发现朵朵把天文望远镜说明书折成了纸船。船帆上别着那支银簪,簪尖挑着片玉兰花瓣,在水盆里晃晃悠悠地漂。母亲蹲在旁边纳鞋底,麻绳穿过千层底的闷响,和纸船划过水面的轻响叠在一起,竟像太奶奶当年在月下哼的歌谣。
\"针脚要斜着走。\"母亲握着朵朵的手穿针,银簪在布面上划出浅浅的印子,\"就像你画星图,得顺着轨道走才好看。\"朵朵的小手被母亲包在掌心,发顶蹭着母亲的下巴,这画面让我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教我系鞋带,她的指腹磨出薄茧,却把我的鞋带系成了漂亮的蝴蝶结。
夜深时,起了场小南风。樟木箱的缝隙里飘出玉兰香,混着樟木的醇厚,像杯酿了多年的酒。朵朵抱着她的布偶兔子睡在我身边,银簪从她攥紧的小手里滑落,掉在枕头上。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在簪身上漫出一层柔光,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太奶奶挑过的灯芯,还是外婆看过的星光。
母亲悄悄走进来,往箱里添了把新晒的艾草。她的银镯子碰在箱角的顶针上,叮的一声轻响,惊醒了檐下的燕子。我看见她对着箱里的物件发怔——太奶奶的蓝布围裙,母亲的《算术》课本,我的天文望远镜说明书,朵朵的香囊和纸船,都在月光里静静依偎,像一串被时光串起的玉兰花,每片花瓣都藏着温暖的故事。
或许很多年后,当朵朵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会指着这支银簪说:\"这是太奶奶用它串过玉兰花,太姥姥用它挑过灯芯的。\"而这口樟木箱,会继续把晨光、星光、花香和所有说不出的牵挂,酿成更绵长的岁月之香,等着每个归来的人,轻轻嗅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