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露水还挂在玉兰花瓣上时,樟木箱的铜锁已经发出轻响。我隔着窗纱看见朵朵的小身影在院子里晃动,银簪被她当成指挥棒,正对着初升的太阳比划。\"姑姑快看!我用银簪把阳光劈成了两半!\"她举着簪子转身时,红绒线在晨光里划出弧线,像给天边的朝霞系了个活结。
母亲端着豆浆走出厨房,瓷碗在石桌上磕出清脆的响。她指着朵朵脚下的沙池笑:\"这丫头,跟你小时候一样爱折腾。\"沙池里确实被划出密密麻麻的纹路,银簪的尖端在沙面刻出歪歪扭扭的圆圈,倒像我昨夜在天文软件上看到的土星环。朵朵突然跪坐在沙里,把簪子插进沙堆最高处:\"这是木星!\"她宣布时,发梢的沙粒簌簌落在肩头,像太奶奶当年纳鞋底时,碎布屑沾在蓝布围裙上的模样。
早饭后整理樟木箱,发现朵朵把布偶兔子的耳朵缝在了我的练习册上。粗棉线在纸页间穿来穿去,竟把\"春天来了\"四个字缝成了个小口袋,里面塞着片刚摘的玉兰花瓣。母亲抽出针线要拆,朵朵却急得跺脚:\"太奶奶的银簪能住箱子,我的花瓣也能住!\"她的小手按住箱盖内侧,那里还留着太奶奶用簪尖刻的记号——\"五月初三,晒棉絮\",是七十年代的某个春日,被时光浸成了深褐色。
午后突然下起春雨,朵朵抱着望远镜躲在屋檐下。她把外婆的老花镜架在镜筒上,镜片上的雨珠让远处的电线杆变成了模糊的光斑。\"像太姥姥在眨眼睛!\"她拍手笑时,银簪从发间滑落,掉进我脚边的旧物箱。箱底的《算术》课本被雨水洇出浅痕,1983年的\"乘法口诀表\"旁,母亲新添了朵朵写的\"1+1=星星\"。
雨停时,母亲在院子里支起太奶奶的织布机。老旧的木架吱呀作响,她却织得专注,棉线穿过经线的声音,和朵朵用银簪敲望远镜的节奏奇妙地呼应。\"织到第三匹布时,就给你做件新衬衫。\"母亲的梭子在布面游走,\"就像太奶奶说的,线要拉紧,布才结实;日子要过实,心里才安稳。\"
暮色渐浓时,朵朵突然举着银簪冲进厨房。\"妈妈说太奶奶用这个挑灯芯!\"她踮脚去够灶台上的煤油灯,那是外婆留下来的老物件,玻璃罩上还留着太奶奶的指印。母亲慌忙扶住她,煤油灯却还是晃出火苗,在墙上投出三个重叠的影子——太奶奶举着灯的剪影,母亲护着我的剪影,此刻都化作我抱着朵朵的模样。
夜深时,我把今天的沙画照片压进樟木箱。照片旁是母亲织了一半的棉布,银簪别在布卷上,线团滚落在外婆的老花镜盒边。箱盖合上的瞬间,樟木的香气漫出来,混着雨水洗过的青草味,像谁在轻轻诉说着什么。
明天太阳升起时,朵朵大概又会举着银簪跑出门。或许她会用它在湿滑的石板路上画星轨,或许会用它串起掉落的玉兰花,又或许,会在某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像太奶奶那样,用这支穿越了百年的银簪,为她的孩子,挑亮一盏温暖的灯。而这口樟木箱,终将把所有的晨光与灯火,都酿成岁月里最绵长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