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堂男宴的觥筹交错、暗流涌动,被一道巨大的紫檀木嵌云母屏风隔开。
屏风另一侧,新辟的沁芳园水榭“浮香榭”里,女宴的气氛则要“柔和”许多,却也自成一方天地。
顾老夫人端坐主位,神色端凝,带着当家主母应有的威严,偶尔与邻近几位体面夫人寒暄两句,目光却不时扫过全场,确保一切“体面”。
芳姨娘侍立一旁,脸上堆着得体的笑,眼神却像装了雷达,时刻关注着女儿顾秀云的表现。
陈表婶则紧挨着陈田儿,努力融入这“上层”圈子,脸上笑容带着点局促的讨好。
“哎呀呀,顾老夫人,您府上这新修的花园可真是雅致!
瞧瞧这水,这亭子,比那画上的还精巧!
难怪连咱们城里最挑刺儿的叶夫人都赞不绝口呢!”
一位穿着绛紫绸缎的富商夫人放下茶盏,声音洪亮地奉承道。
另一位穿着素雅但衣料讲究的乡绅夫人也笑着接口:“可不是嘛!尤其这水榭榭位置,临水听风,最是风雅。
老夫人持家有道,这气派,咱们可学不来。”
顾老夫人面上不显,心里受用:“诸位谬赞了。不过是地方宽敞了些,让丫头们有个玩耍的去处罢了。”
她话语谦逊,但“宽敞”、“玩耍的去处”几个词,已无声彰显了实力。
话题自然而然转向了顾家下一代,尤其是适婚的公子小姐。
“说起来,大公子此次金陵之行,可真是为顾家增光添彩了!”
一位夫人眼珠转了转,笑容热切,“大公子人才出众,气度非凡,不知……可曾定了亲事没有?
咱们江州府里,可有不少好姑娘眼巴巴瞧着顾家门槛呢!”
这话一出,席间几位夫人小姐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了过来,带着隐晦的期待。
顾老夫人慢悠悠呷了口茶,才道:“云舟这孩子,心气高,一心扑在家业上。
他父亲去得早,他这做长子的,肩上的担子重着呢。
这婚姻大事嘛……急不得,总要寻个能与他并肩、撑得起门楣楣的。
他自己也说了,眼下还顾不上这些。”
她四两拨千斤,把顾云舟的心思抬出来当挡箭牌,既抬高了孙子,又婉拒了试探,还暗示了门槛极高。
众人目光立刻识趣地转向了顾秀云。
“老夫人说得是!大公子人中龙凤,自然要配那真正的名门淑女!” 富商夫人立刻调转话头,笑容满面地看向顾秀云,
“倒是三小姐,出落得越发水灵了!瞧着这通身的气派,不愧是老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
今日宴席,三小姐可帮了不少忙吧?”
顾秀云今日特意打扮过,一身娇嫩的鹅黄襦裙,鬓边簪着新打的赤金点翠簪子,闻言立刻挺直了腰背,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羞涩和得意,声音也甜了几分:“夫人过奖了。祖母和母亲操持大局,秀云不过是跟着学些规矩,跑跑腿罢了。”
“三小姐太谦虚了!” 立刻有几位年轻小姐围拢过来,语气带着羡慕和讨好:
“秀云姐姐今日这簪子真好看,是新打的吧?衬得姐姐肤色更白了!”
“是啊是啊,这衣裳的料子也鲜亮,我瞧着像是南边新到的苏绸呢?”
“秀云姐姐真能干,这么大的宴席都能帮着操持,不像我们,在家也就绣绣花儿。”
“就是就是!秀云姐姐,快跟我们说说,这宴席筹备都有什么趣事?
老夫人和大公子定是极看重姐姐的!”
顾秀云被这群同龄人众星捧月般围着,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恭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微微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享受着这“焦点”时刻。
“也没什么难的,”她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不过是跟着祖母和母亲,学学如何安排人手、核对器具单子罢了。
祖母说了,女孩儿家总要学着管家理事,免得将来……”
她适时止住,抛给众人一个“你们都懂”的眼神。
她目光扫过眼前这些或艳羡或讨好的脸孔,心底却暗暗嗤笑:
哼,张家那个,她爹不过开了两间小铺子,也配打听我哥哥?
哥哥那样的人物,至少也得是知府千金才勉强配得上!
王家这个,装什么清高,还不是想攀高枝?瞧她那眼神,恨不得黏在哥哥身上!
还有李家那个,说话粗声粗气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也配跟我套近乎?
真是……一群土包子!眼皮子忒浅!也就配巴结巴结我了。
哥哥的亲事,她们连想都别想!
心里这么想着,她面上笑容却维持得很好,享受着她们把自己当作接近顾家核心的跳板。
就在这时,长兴带着几个丫鬟,捧着顾云舟在男宴提到的“烟霞锦”,来到了女眷这边。
当那几匹流光溢彩的锦缎在阳光下展开时,整个水榭榭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叹声!
“天哪!这……这就是金陵来的‘烟霞锦’?!”
“快看那光泽!阳光下像是会流动一样!”
“这花色也太别致了!淡紫配银线,简直像把晚霞裁了下来!”
“这质地……摸着像水一样滑!顾大公子真是好眼光!”
“老夫人!您家可真是……连这等稀罕物都有!”
女眷们再也顾不上矜持,纷纷围拢过去,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华美的锦缎,眼中全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渴望。
这料子,在江州府绝对是头一份!
顾老夫人脸上露出矜持而满意的笑容:“诸位夫人小姐见笑了。云舟这孩子有心,想着各位平日关照,特意带回来些新鲜玩意儿,给大家添点乐子。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喜欢便好。”
芳姨娘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与有荣焉。
顾秀云看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心中得意更甚。
她款款走上前,姿态优雅地抚过一匹桃粉色的烟霞锦,仿佛不经意地说道:
“哥哥说了,这料子轻薄透气,最是适合夏末秋初。他特意挑了几匹颜色鲜亮的,说……说给我们姊妹几个裁夏衣。”
她刻意加重了“我们姊妹几个”,自然包括她,享受着众人投来的羡慕目光。
哼,看傻了吧?这等好东西,哥哥第一个想到的是我们顾家的女儿!
你们?能得一小块做帕子就偷着乐吧!
陈表婶也挤在人群里,贪婪地摸着那光滑的锦缎。
陈田儿站在母亲身后,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华美的料子和意气风发的顾秀云,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枕霞阁的方向
——那里静悄悄的,仿佛与这里的喧嚣富贵隔绝。
她低下头,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五味杂陈。
老夫人看着眼前的热闹,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顾秀云身上。
她看着孙女得意又努力维持仪态的样子,心中暗自摇头:
还是太浮躁了些。
云舟这料子送得是时候,正好把这群人的心思都引开了。
只是秀云…离真正当家主母的气度,还差得远呢。
至于知丫头… 她心思微动,随即又按捺下去。
罢了,云舟自有安排。
眼下,先应付好这宴席吧。
沁芳园水榭榭里的欢声笑语、锦缎华光,与屏风另一侧男宴的深沉心计、无声较量,共同构成了顾家这场“双喜临门”大宴的完整图景。
而在这片繁华之下,无人提及的名字,正在枕霞阁内,静待着属于她的命运轮盘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