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酱坊的咸鲜
苏北的淮河故道旁,有个叫豆酱集的村落。村子的晒场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酱缸,缸口蒙着细纱布,阳光晒在酱缸上,泛着油亮的光,空气里总飘着股黄豆的醇香和酱曲的咸鲜——那是从村西头的老酱坊里传出来的。酱坊的主人姓秦,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村里人都叫她秦酱婆。秦酱婆做了一辈子黄豆酱,手掌被酱曲染得发黄,指腹带着常年搅拌酱坯的薄茧,却能凭手感判断酱的发酵程度,一筐普通的黄豆,经她手泡发、蒸煮、制曲、发酵、晒制,就能变成色泽红亮、咸中带鲜的黄豆酱,舀一勺,黏糯醇厚,带着阳光的味道,炒莱时放一点,就能让整道菜活色生香。
这年芒种,新收的黄豆刚晒干,圆滚滚的像金珠子,堆在酱坊的墙角。秦酱婆戴着蓝布头巾,坐在小板凳上挑黄豆,把瘪粒、坏粒捡出来,只留饱满的好豆。“做酱的豆,得像挑女婿,个个要周正,”她对蹲在旁边帮忙的姑娘说,“瘪豆出不了好曲,坏豆会让酱发臭,一点不能马虎。”
姑娘叫春桃,是秦酱婆的远房孙女,学校放暑假来乡下探亲,听说老酱坊的黄豆酱香,特地来学手艺。她学着奶奶的样子挑黄豆,可总把好豆当成坏豆扔掉,惹得秦酱婆直笑:“傻丫头,看豆子得看‘精气神’,圆溜、饱满、有光泽的,就是好豆,像你这样毛躁,可做不出好酱。”
挑好的黄豆要泡发。秦酱婆把黄豆倒进大陶盆,加清水没过豆子,说:“得泡一夜,让豆子喝足水,胀得圆鼓鼓的,煮的时候才容易烂。”春桃第二天来看,黄豆果然胀大了一倍,像泡发的珍珠,用手指一捏,软软的。
泡好的黄豆倒进大铁锅,加水蒸煮。秦酱婆蹲在灶前烧火,用的是当地的麦秸秆,火力匀,带着股草木的清香。锅里的豆子“咕嘟”作响,蒸汽腾腾,黄豆的醇香渐渐弥漫开来,引得灶边的芦花鸡都伸长了脖子。“得煮到豆子一捏就碎,”她用筷子戳了戳豆子,“太硬,发酵时不易入味;太烂,会成泥,酱就没筋骨了。”
煮好的黄豆要摊在苇席上晾凉。秦酱婆用木锨把豆子扒成薄薄一层,阳光晒在豆子上,泛着油光。“凉到摸着不烫手,才能拌酱曲,”她说,“太热了,曲里的菌种会被烫死,就发不起来了。”
酱曲是秦酱婆自己做的,用麸皮混合着辣蓼草制成,像块淡黄色的粉末,带着股特殊的霉香。她把酱曲撒在黄豆上,用手反复揉搓,让每粒豆子都裹上曲粉。“这曲是酱的‘魂’,”秦酱婆边揉边说,“里面的菌种能让豆子发酵,生出鲜味,就像做馒头的老面肥,少了它,啥也成不了。”
拌好的豆曲要装进陶缸发酵。秦酱婆把豆曲一层层铺进缸里,每层都压实,缸口盖着透气的棉布。“这叫‘制酱坯’,得放在阴凉的屋里,”她用砖把缸垫起来,“温度保持在二十度左右,太凉了发酵慢,太热了会坏,得像照顾小娃娃,冷暖都得合适。”
接下来的十天,秦酱婆每天都要掀开棉布看看。第三天,豆曲表面长出一层白霉,像铺了层霜;第七天,白霉变成黄霉,带着股淡淡的酒香;第十天,秦酱婆闻了闻,说:“成了,该下酱了。”
下酱是最关键的一步。秦酱婆把发酵好的酱坯掰成小块,放进大酱缸,按比例加入盐水——十斤酱坯配三斤盐、七斤水,盐要选用当地的大粒粗盐,水得是井里的甜水。“盐少了,酱会坏;盐多了,会发苦,”她用长柄木耙把酱坯和盐水拌匀,“得搅到酱坯全化开,盐水清亮,才算匀。”
春桃学着搅拌,木耙沉得很,她使出浑身力气才搅动几下,酱液溅得满身都是。秦酱婆笑着接过木耙:“这活得有耐心,一天搅三遍,让酱‘透气’,接受太阳的‘洗礼’,才能晒出好味道。”
从那天起,秦酱婆每天都要搅动酱缸,早上一次,中午一次,傍晚一次。阳光好的时候,她会把酱缸搬到晒场上,让酱充分接受日晒。“三伏天晒酱最好,”她用木耙把酱液扒出波浪形,“太阳越毒,酱发酵得越透,颜色越红亮,鲜味越足,就像庄稼,经了大太阳,才能长得壮。”
晒酱的日子里,酱缸里的酱液每天都在变化。从最初的淡黄色,慢慢变成橙红,最后变成深红,像融化的玛瑙。酱的香味也从淡淡的酒香,变成浓郁的咸鲜,闻着就让人想流口水。有次下了场暴雨,秦酱婆冒雨把酱缸搬进屋里,说:“雨水进了酱缸,会让酱变味,这酱金贵着呢,一点不能马虎。”
四十天后,酱晒成了。秦酱婆舀出一勺,酱色红亮,黏糯醇厚,挂在木耙上往下流得慢,像浓稠的蜂蜜。她用这酱炒了盘鸡蛋,金黄的鸡蛋裹着深红的酱,香气扑鼻,春桃尝了一口,咸中带鲜,带着股阳光的甜,比超市买的瓶装酱好吃多了。“太香了!”
“香才好,”秦酱婆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好酱得‘色红、味鲜、质黏’,炒莱、拌菜都离不了,就像咱过日子,得有滋有味才叫舒坦。”
村里的人都爱来老酱坊买酱,说秦婆婆的酱能提鲜、增香,炒青菜放一点,能吃两大碗饭。有户人家嫁女儿,一下子订了五十斤,说要用老酱做陪嫁,“让新媳妇也尝尝家乡的味道”。
有天,镇上的酱菜厂老板来酱坊,尝了秦酱婆的黄豆酱,当即决定合作。“秦婆婆,您这酱太地道了,比厂里机器做的香多了,我给您投资,扩大规模,保证按您的法子做。”
秦酱婆有点犹豫:“我这老胳膊老腿,管不了大摊子。”
“我请您当技术指导,”老板说,“让村里的妇女来学,您教她们手艺,我负责销售,保证不偷工减料。”
春桃也劝她:“奶奶,这样更多人能吃到您做的好酱了。”
秦酱婆点了点头:“行,但得说好,黄豆必须用咱本地的新黄豆,晒酱得用大太阳,少一天日晒,酱就不是那个味了。”
酱菜厂请了几个村里的妇女来学做酱,秦酱婆手把手地教她们泡豆、制曲、晒酱。春桃则帮着记录配方、拍视频,把做酱的过程发到网上,很多人看了都想来买,说“这才是真正的农家酱,有小时候的味道”。
她们做的黄豆酱在酱菜厂一上架,就成了抢手货。有人说“这酱炒鸡蛋太香了,能下三碗饭”,有人专门开车来村里买,说要给外地的亲戚带点。
秦酱婆的儿子在城里开饭馆,听说母亲的酱火了,也回来订了一批,说要用母亲做的酱做招牌菜,“保证客人吃了还想来”。
“以前总觉得做酱太辛苦,不如开饭馆挣钱,”儿子看着母亲粗糙的手,眼里有点湿润,“现在才知道,这咸鲜里藏着咱的根,踏实。”
秦酱婆看着儿子用自己做的酱做的酱爆肉丝,香气扑鼻,说:“根就是实在,不掺假,不偷懒,做出来的酱才鲜得醇厚,就像咱庄稼人,实实在在过日子。”
立秋时,酱坊开始做新一年的酱,秦酱婆教春桃制新曲。曲里加了点花椒叶,能让酱的味道更丰富。春桃学得认真,制出的曲虽然不如奶奶的好,却也像模像样,秦酱婆夸她:“有进步,以后这酱坊就交给你了。”
淮河的水流过豆酱集,带着黄豆的醇香和酱曲的咸鲜,流向远方。老酱坊的酱缸依旧在晒场上沐浴阳光,秦酱婆和春桃搅动酱液的身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像一首关于传承的歌谣。而那些装在坛里的黄豆酱,带着土地的馈赠和手艺人的心意,走进了千家万户,把一份醇厚的咸鲜,留在了每一个品尝它的人心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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